无二

 

遇见王凯是在那个著名的艺术集散地------黑桥。没人知道这个注定载入史册的名字的由来，生活在这里的人看不见桥，因为真的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黑成了虚无。于是像很多存在一样，只能依靠移动来求证活着的真实。就这样，在吃饱了混沌之后两个移动个体不期的相见了。这足可证明两点：一、我目光如炬；二、王凯天生自明。

 

说到自明，有多少人不是陷入到别人（他者）秩序中的请举手。举手的表示你们内心还是有阶级差异存在的。那么天生自明这种玄妙的状态如何才能达到的也自然理解不起来了。从时间上看，王凯表现出这种“自明”还是在他上学的时候。从那些学生时代的习作中就不断浮现出一种灵光。这灵光可以说是为思想献身的本雅明强调过的消失于现代主义文明中和机械化复制时代的那道。王凯用他从娘胎里得来的法宝小心地收住了那道光。并让它在之后的创作中浮现于每一幅画面。

但作为一个中国人在中国学习古典油画，我向来以为是在隔靴搔痒，即使在最好的大学。这里暂且不去讨论教育体制和技术层面等事情，只说一下什么叫：古典。百度告诉你：“文化地理学意义上的古典含义是一种文化概念。它可以是人类过去的一种意识形态，可以是过去比较典型的物质构造形态，还可以是物质与精神相融合的经典杰作。古典是代表过去文化特色的一种正统和典范。也就是过去的精华。”那么从物质到精神，地理和文化，什么才是中国的正统和典范？奥运会的开幕式表演吗？在意义不断变化，没有贵族，一切都靠自封的时代，什么才是人类共同的趣味呢？

只有自然！“自然”在当代艺术的探索中，已经成为了一种新古典主义。如今的它更接近于科学精神，强调冷静精准，拒绝了多愁善感的青春期。

 

“我们这个时代的典范艺术实际上是那些内容要少得多、道德评判方式要冷静得多的艺术。这些艺术的实践大量地、自然地吸纳科学和技术的因素，这是新感受力的核心所在。” 

 

可以说这批画在王凯的创作实践中是一种里程碑式的改变。首先是它的画幅之小，在过去的一些年里，作为一个山东大汉，王凯一贯大手大脚的挥霍着笔触。而在这次，突然李逵变成了花荣，不求痛快，只缘一箭封喉。如此心细如丝的敏锐，和他庞硕的身躯相结合，让我只能说：“哦！我的神呀！”

 

当你观赏这些纸上作品时会不由地想到传统文人山水画册页。总体上看，“笔致清秀中和，恬静疏旷；用色明洁隽朗，温敦淡荡”。 同时，它们又都是具有超自然力的奇景，自然与文明不再是以某种旧有的约定出现云云。但道心惟微。细辨之下，观众会感受到一种宇宙观表现的变化。在这些画作中少了些许宏观的浪漫主义，那种传统意境中奉行的天地之心、亘古洪荒、沧海桑田、虬结枯槁、二元繁衍等等。在王凯的风景中统统被截取为时间的碎片。例如：残阳不再是旧有能指，不再用来隐喻那些文人纠结情绪，不再想抒发死而后生的逃避现世之意。余辉就是余辉本身，有它的层次和审美趣味。这样的面对当下比追求清逸高远的传统情怀多了理性和勇敢，也有了一丝别样情感。这一丝情感，使画面淡然有了醉意，让这些山水，离观众很近，恍惚间似曾相识，似梦似幻。然而这种醉，又绝不是因为豪饮了米酒三佰碗，而是沉浸在一种异域酿造方式所产生的催化作用中。

从王维的禅境山水开始，山水画的意境千百年不变。早已不在有空心，只能看到过多的范本和程式。王凯本能的把那些使文人陷入二元分裂的情致扔进大海，用坦然表达了一种新的秩序。这里的山、石、树不再是独善其身式的为自己的命运挣扎，而是以一种统一之心性融化在轮廓线里。似乎是一种比孑然一身更加自信的存在。顺着那些传统思维惯性，无限永恒总是呈现出纵向发展的样貌，而王凯用他天生的敏感，出色的完成了对时间的切割。建立一个由色彩和形状组成的空间，把流变的万物进行了封冻，使混沌与稳定的天遇之态被解码，用瞬间的横截面以另一种无限集合的样貌让我们感受到自然之心。

王凯这批画的还有一个明显的特点：画面空间不再满满的。你能看到那些实像谦恭的让出了画纸周围与墙面的边缘。这就在画平面上增加了一个空间，使它与真实三维空间，画平面内的三维空间，画表面空间形成共谋关系。这种关系既是一种跳出，也是一种建构，它可能成为王凯个体实践的新坐标。它既是自己的立足点，同时也表现出了反省的精神。在这个盲目追捧新形式，新风格，新刺激的时代，个体的秩序保持不迷失在消费潮流里是件难事，但如何不成为艺术史的棋子更是件难事。那么，这次王凯的移动暂告安全。

当你观看王凯的画作时，千万不要以为画面中的轮廓使用模板预设了边缘，刚好相反，这恰恰是创作精髓所在。不过还不能马上说明，需要先回顾一下古今中外关于“边缘”的实践。

塞尚对于轮廓的探索最为著名，真实确定轮廓在时间空间范围内与内心关系可以说让他追寻了一生，贾科梅蒂的不确定之轮廓更是成为了现代社会都市人内心反映的符号。林林总总的实践在过去一百几十年中体现了不同人文思想的发端。比如，在现代主义的热潮中把绘画作品被从边框中取出被看作人性的解放的开始，可见边缘对于线性思维有多么重要。

“艺术被框架化的时代结束，一个崭新的时代到来，一个以开放性、不确定性、或然性为特征的时代，他不再委身于艺术史，而是艺术本身” 。

如今这些现代意识的启蒙思想，也早已成为了经验范式，甚至是社会组织形式。

而在一向以混沌著称的我们传统文化中的边缘又是如何存在的呢？其实它就在那里，那个虚实相生之处，可以无限宽可以无限细，伟大而神奇的存在着！你可以称其为：自律。

说这些跟王凯的画有什么关系呢？别急，我们先再来看看王凯的生活。作为一个在大学里教授美术的老师，为人师表掩饰不了他内心”Never mind”的自由精神。工作多年来，他努力攒了上百个高达拼装模型，这些复古的机甲造型，曾经让每一个男孩自童年展开对宇宙的想象。正义与守护，青春与热血的日子美好浪漫，但总是过得飞快。倏然，连时间自己也变成了碎片。于是，那些静静等待拼装的甲片成了召唤王凯的兔子洞，可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要承载一种不可言喻的无限。似乎科幻在这个男人心中才是唯一一种永恒。

说到这里，不知道你看出什么没有，至少事情的端倪已经显现了，不是吗？所以，现在我们可以来了解一下如何不用模板控制画面空白处与图像的边缘了。

首先我们需要反问自己，如果是你自己，你将选择什么样的方法？通过预设在心里打草稿限定范围吗？我个人认为这是一种主观意识形态的体现，是一种简单的范式，不仅老套还毫无诚意；通过实证分析科学验证吗？怎么证，又不是微软挖地雷的游戏，靠数字计算和撞大运；通过打碎自然的景象，使人产生“自然之崩溃”“生命毁灭”的迫害幻想吗？斯拉沃热 齐泽克告诉你那只是扰乱视听的阶级手段；通过他者秩序，比如电脑软件自设的运算生成无意识的抽象符号吗？这种人与数码的关系，我只能说：“看上去很当代呦。”说句实话，我真不知道王凯是怎么做到的。因为不论虚与实都没有参照物可言，包括那些看似真实的山水之像，完全抛开了写生临摹的西方套路。它们更像是一组心识的拓片，完全从王凯心里拓印出来，浑然而成。只要你慢慢体会王凯每次用笔，你会看到一位熟练的拓印师正在拍打纸面，动作轻柔连贯，悉心捕捉每处细微的凹凸，将一幅他相识已久的像显影出来。山长多高，云游多远，你都可以体会到他对于边缘的敏锐感知，行止收放从心所欲，一草一木的灵性都是为了告诉观众什么叫天生自明。自明与自律一直保持着必然关系，不论生命会有什么样的变量、振荡和革命，终归能够形成一种自律。无明的人需要通过修行达到这种质变，而有的人则会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神迹”，这种对自然的无损式解码就像一面镜子，清晰通透，绝非设计 所能达到。

也正因为如此，那些图像与留白共谋的边缘所勾画出的形状，变得不可捉摸。因为它既来自某代高达的机甲造型，也是某次视觉残像的潜意识外化，同时还是时间的佐证，更有着属于生命与自然的无尽的秘密和可能。只要足够安静，你一定可以听到王凯从心里发出的电磁波讯号。在接收它之前，你必须要明白，在图像学，阐释学，符号学，意识形态批判构成的枪林弹雨中，保证对象自身的安全，是何等重要，既然王凯已经把这些它们精心隐藏在山水的幻象之中，那么也请你保守这一切的秘密，不惜成为王凯的同谋。

 

 

 

                                                 甲午年戊辰月癸丑日写于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