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届卡塞尔文献展
在远离Fridericianum美术馆(建于18世纪,是卡塞尔文献展的核心展区)二楼主展厅的一个小空间,墙上的标贴告知此处将举办每周一场的研讨会,名为“什么是思考?(What Is Thinking?)”。这一问题的哲学尺度,及其从容、凝思的氛围,都体现出策展人卡罗琳·克丽丝朵芙-巴卡姬芙(Carolyn Christov-Bakargiev)高超、特异,不拘法度的策展路数。在这个问题之中,是更为基本的追问,颠覆了以“物”为中心的策展,犹如正午之光突然将一切事物之最根本的、鲜活的奇异性暴露无遗。在展览的核心之核心,她的追问不在于谁思考,而是什么思考。
试举一例:进入Fridericianum美术馆便是一个巨大的展厅,卡塞尔文献展五年一度在此举办,观众们进入展厅,也怀着巨大的期待,准备好瞻仰当代艺术界中的巨擘之作气势压人地出现在开幕式上。然而,左侧墙面只有一个小展柜,有如白色空间中的一粒尘埃,其中有胡里奥·冈萨雷斯(Julio González)创作于20世纪30年代的三尊小雕塑,配以一张照片,此外便一望无物。而此外,占据整个一层空间的,只是回旋不息的气流,只是风,像某种难以言喻之物,低吟着它无所依傍的存在——瑞恩·甘德(Ryan Gander)这件作品名之为《空气流速研究,因我需要一些可以记忆的意义(不可见的力)[Airflow-velocity study for I Need Some Meaning I Can Memorise (The Invisible Pull)]》(2012)。在主展厅的对面,是一个同样的空间,其中只有一个展柜,展示着艺术家凯·阿特霍夫(Kai Althoff)的一封手书长信,解释他为何无法参加卡塞尔文献展。在这巨大的展厅之后,是一个空荡的小展厅,其中只有气流。
在展览的开端,将文本、传统艺术品与不可见的感知分布其中,形成一份醒目而精辟的索引,整个展览由此展开:一种高级的愉悦,智识层面的亦庄亦谐,推动无形性、开放性与重力的约束,让手工、制造与空气(单纯的空气)发出同等的声音。卡罗琳·克丽丝朵芙-巴卡姬芙在展览文章中对策展及数字化时代的联通性进行探讨:“当一件艺术作品被注视时,如同处于冥想(更抽象的实践)之中,它成为一种思考和思考时的想象,直到这种现象学(关乎那种粘稠的体验)使思想与物相融,慢慢地,或许,观看世界可以不通过显见的客体与孤立的客体的视角,而是通过所谓物及其外延。”
克丽丝朵芙-巴卡姬芙的卡塞尔文献展中囊括了楚丝·马丁内兹(Chus Martinez)和20位策展“专员”组成的团队的策展实践,如此庞大,并保持着极高的策展水准,甚至难以对那些最精彩的作品进行简短的评论。作品当然有高下之分,总的水准却堪称卓越。大约200位艺术家及其他领域的人士参展,逾2500万欧元的预算用来实现她的雄心,在全球进行新作委任。展览“占领”数幢大楼,其中有40余件作品遍布于该市巨大的Karlsaue公园。展览的100天内,相关活动包括系列影片放映,会议,讲座,工作坊,以及有关时间与钟表的表演,Sarwahi烹饪(美味!),世界主义,愤怒,莉迪亚·戴维斯(Lydia Davis)的写作,量子态的信息,物的生命,西奥多·阿多诺(Theodore Adorno)的音乐理论,宴乐,环境,犹太国家图书馆,多拉·加西亚(Dora Garcia)脱口秀范儿的讨论(关于精神病医师R. D. Laing),还有无以计数的活动,总体上构成一所临时大学,献给那些漂泊的头脑。阿富汗的喀布尔,加拿大的班夫,埃及的开罗遍布着文献展的分展场和分支活动。艺术家与各个领域的专家撰写的100本小册子被印制出来,成为一个未来的便携图书馆。
我们的关注点在全球数据洪流中浮游无定,对克丽丝朵芙-巴卡姬芙而言,这是明显的问题,也是惊奇,她丰饶的成果贡献于此。在周遭世界压倒一切的消费和蒸馏感中,如何深入身体与智识,当互联网时代及其骨中之骨——社会媒体,令我们的注意力彻底分散离析?她问道,如何通过指示希望、暴力、冥思与景观方向的罗盘识别方位?在这彻底分散离析的时代,另一个现象是艺术的“社会研究(sociologization)”倾向愈发不可收拾,尼古拉·布希欧(Nicolas Bourriaud)在1998年的著作《关系美学(Relational Aesthetics)》中对社会导向的艺术作品进行理论化,无疑是这一倾向的滥觞。在过去的几年里,大型主题展览和大型艺术实践中,几乎没有几位40岁以下的艺术家的作品不去搭乘社会的顺风车,以离心化、世界化为己任,而不去触及对自我进行孤独冥思的向心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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