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永生
四年前我曾经为油画家张及时写过一篇评论文章,这四年来经常在展会上看到他的作品,在传世艺宫参观他的油画个展,感觉他的油画创作能力像小伙子一样精力充沛,好像还处在天天向上的发育期,相比四年前的作品我越来越喜欢他的油画语言,这个阳光的小伙子让我们对他很是期待。他的色彩来自自然感受却很纯粹,纯粹这个说法很抽象,自然对象的色彩很丰富,他每幅画选择很少色彩,色彩很少感觉很多,让人看了觉得单纯而不简单,纯粹偏向形成独特的色彩特征,最关键一点是他的画很好看。用很好看评价他的作品,比那些大道理说得更直白,好看是视觉作品最佳底线。这条底线是他求索的终点,所有的画面处理都围绕着好看铺开,好看成为他创作的形而上学。
画是死的物质,这个说法似乎有点令人不解,因为那些堆积在画面上的颜料本身不会说话,就像图书馆里的书是无生命的文字,可是当读者翻开它的时候,无生命的文字一下子被激活了,张及时是能翻开自然这本大书的画家。他的自然范畴是他熟悉的生活环境,他不像很多画家怕画那些熟悉的风景,越是熟悉的风景他越是容易感情冲动,冲动是可想而知的高昂情绪,高到什么程度每人不一样,最坏情形是一种不可控制的破坏,张及时油画语言的可爱表现在冲动的恰到好处。艺术家一旦到情绪冲动的状态,很容易画出不被看懂的作品,以为那是高级语言的内心程序。博尔赫斯说出相反又更符合人性的看法,“有人问到我妹妹诺拉,她回答说,绘画是一种用形态和色彩给人愉快的艺术。我可以说文学也是一种给人愉快的方式。如果我们读到一些晦涩难懂的东西,那是作者的失败。因此,我认为,像乔伊斯那样的作家基本上是失败的,因为他的作品读起来太吃力。”乔伊斯那部天书只有神能看懂,很多画家的作品类似天书,张及时对自然的情感更接近人对神的一种敬畏,他从自然神那里索取的不是故弄玄虚的形式感,他要传递的是那些能够激活生命的能量。
这四年来,张及时去欧洲看美术馆,游历外域风情,参加各种形式的学习,修炼自己的语言挖掘功夫。从花费不少时间关注研究过自然的光影现象,转到语言挖掘的研究上来,从西方传统油画的塑造转向水墨精髓的书写。假如我们仔细观察近期他的鼓浪屿系列作品,那些复杂繁复的建筑结构在他的画面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的书写,书写成为他情绪发生、发泄、蜕变的途径。这个书写过程看上去是一个表面的涂涂改改,其实那条线条如何发生,线条如何承受繁复结构的消解,它是一个令画家揪心的事情,因其揪心所以动情,就像揪心父母对子女的爱心到一定程度释放出来的情感。在他的油画作品上,这种情感的表达是符号的延展,譬如他画老家的祖厝,实际情况是祖厝在周围环境里的孤立状态,他将自己对闽南文化理解融入构图思考中,将距离很远的其他闽南古厝与自家祖厝联系起来,形成一种符号的延展,祖厝被画家定格为单一符号单位,延展类似音乐里的咏叹,一个音符的不断变奏,使画家对家的情怀变得饱满。符号的延展可能表达得不够清晰准确,这种延展像游子归来对父母的一声声呼唤,声音呼唤普通人容易听懂,画家借助感性形象表达的呼喊,就显得看得懂而很难领略深埋其中的情感。这种缠绵情感因符号的不断重叠显得特别饱满,情感饱满的同时是语言的丰腴,语言在他的画面里形成好看的形态,好看以此不是感性的审美,好看变得富有理性的置入,将画家对家乡、对闽南文化的深爱置入语言形式之中。
情感催生语言是一个画家自我完善的必经历程,语言发生、挖掘、置入在张及时油画创作中,是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自我演变过程,这个过程围绕着无我、有我、无我的变化。无我这个阶段,画家处在油画技术的接受与研究,这个时期画家想用写实技术表现热爱的自然,还没有出现画家应有的自我意识。意识没出现表现在自我沉睡,画家的情感只能依附在风景的感性肖似,色彩满足于对自然的单纯接受。记得四年前我为他写评论,当时我看他许多作品后来到我思考里的第一冲动是唯美多歧义,文章写好之后,我感觉他对“歧义”这个词不是很认可,很多人也不见得理解这一词汇的内涵,那篇文章里有一句话我想写在这里,“林中多歧路,人事多歧义,绘画多歧思”,意思是深林里很多岔路,一件事、一个对象可有多个解释。这个时期,张及时作画的自我意识很明显,画面构图、色彩铺设、画面意境的掌控都很主观,他很想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开始有了个性化语言倾向。而后来的四年多,他的作品越来越主观,主观到了语言爆发式释放,绝对主观返回到自我意识的自然消退,我还是我,但这个我已是忘我。最明显特征全表现在画面形、色处理的每个细节上,他还是充满激情扑向自然对象,那个对象在他的笔下已是漫溢的形状,好像激情将对象撑大了,大到对象轮廓框不住,这种饱满是一种忘我的激情挥洒。线条同样出人意料地将另一波激情推向语言巅峰,那是他有意无意之间慢挑快写的线条勾勒,这些看似不经意的线条似有一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响声,语言如大珠小珠落到画面上,深浅高低力度强弱自有神韵,如声的线条荡出久久沉迷收不回来的阵阵涟漪,自我意识已荡然无存,画家沉浸在物我两忘的激情之中。
我似乎也听到笔触落地的声响,我被画家的激情感染了,忽然意识到语言引起声响带来心灵的轰鸣,令我跟着他兴奋不已。当我回过神来,发现画家激情作画,其语言一点不乱,作品仍然守住好看不逾矩这个审美底线。
2019年2月13日
(黄永生:福建省美协水彩艺委会副主任,福建省美协水彩画会副会长,厦门市水彩画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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