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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名潞访谈录:难以忘却的85运动

时间:2013年01月09日 作者: 来源:艺术国际

  刘:我发现您用“运动”而不是“新潮”来描绘那一段时期,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高:“85美术运动”这个概念是我先提出来的,但是人们对“运动”这个词非常敏感,后来在“全国美术会议”上,许多人认为这个词太政治化了。实际上我始终认为“运动”更贴切一些。哈佛大学的Poggioli 教授著有一本《前卫艺术理论》,他指出了“流派”与“运动”之间的区别:他认为在现代,自从浪漫主义后,我们应该称前卫艺术为“运动”,而不是“流派”。比如从来不说“达达”流派,而是说达达运动。现代主义的艺术家要求创新、要反传统,要超越过去,需要结成社会群体,要与社会互动,而不是把自己局限在“画室”(Studio)里面,他们走向更宽广的社会,所以Poggioli 认为,对于现代艺术的各种不同的艺术现象来说,只能叫做运动,而不是流派。
  刘:您认为“85美术新潮”具有了运动的一些特征?
  高:85运动恰恰就是群体运动,艺术家不约而同的出现——发宣言,搞讲座,而且超越了艺术圈子,很多群体都有诗人、作家、哲学家,不仅局限于艺术家,所以用“运动”这个词是很贴切的。只是后来许多人觉得这个词太政治化了,就改成了“85美术新潮”。后来那篇文章在《文艺研究》再发表的时候,“85美术运动”就变成了“85美术新潮”,当时的编辑要求我必须改,要不就不能发表。我对当时新出现的作品进行了分类。第一类绘画是理性绘画,说是理性绘画,其实是指作品中凝聚着理性精神。可以从图像学的角度观察这些作品,画面的人物都是十分不确定的,你说不出他们是谁,从“伤痕绘画”作品中你可以看出所描绘对象的身份,你可以看出“红卫兵”、“父亲”、“教师”等等,但是在理性绘画里面,画中的人物很呆板,你确定不出他们是谁,他们好像和现实没有什么关系?当时的作品普遍带有这种特征。当时有一种“现代化”的诉求,追求一种超越感,有一种进入国际现代化的欲望,这种欲望就导致对自身文化身份的确定,这种身份的确定某种程度上是非常抽象的,并不具体。当时不管油画也好、水墨画也好、雕塑也好,总的来讲都在强调这种国际性、现代性以及自己的一种文化身份,这是他的一种基本的身份确认,这促使画家必须要用超现实主义的方式进行表现。西方有那么多艺术形式,为什么艺术家选择了理性绘画这样一种形式?当然这和艺术家所受的现实主义的教育有关系,他们是从旧的现实主义的教育中走出来的,但是这种表现形式更多的和艺术家的追求有关,特别是和80年代中的文化热、新的一代文化人的文化诉求有关。
  我把叶永青、张晓刚[微博]、潘德海,西南的毛旭辉、山西的宋永平,还有西北、西藏的一些艺术家的作品归为第二类。这些人远离沿海城市,非常强调本土。非常有意思的一点是:他们的实践上和四川美院的“生活流绘画”、“乡土绘画”有一定联系——张晓刚就是四川美院毕业的!但是他们这样一种对于生命的强调是和以往的“叙事性”不一样的。他们从里面走出来,走向更宽广的、更抽象的、文化意义上的一种东西,所以作品关注一种“大的生命”,当时是受到了自然意识的影响!一些艺术家,比如说叶永青,写了很厚的东西探讨自然意识、生命意识,你看他们的一些画,都是和少数民族有关系的。
  第三类作品是指一种“反艺术运动”,比如说“厦门达达”,各地也出现了一些即时性的、偶发性的作品,还有一些现成品作品。其实在80年代,整个中国的艺术现象都是比较反艺术的!85美术运动带有非常强烈的反艺术色彩、反艺术风格化。其实“艺术风格化”在85年之前是非常强烈的——强调审美、强调形式化、装饰性,唯美倾向。我个人对于唯美主义是非常批判的,我在文章里面对唯美主义、风格化、个人表现都持反对态度,我强调“大我”,而不是“小我”,“85运动”最强烈的一个口号也是“大我”,不是“小我”。在这种意义上,它是反审美、反风格、反艺术的运动,而且它强调与生活的融合,与文化的融合,与大的文化环境的融合。当然,这里面还有自由创作的诉求。当然,自由创作也好、精神解放也好,自从文化大革命以后都是始终存在的,但是我们不能把它简单化、纯粹化,只认为它是一种精神的诉求,其实自由创作在各个时期都存在,在现在照样存在,我是说我们更应该从图像学的角度、社会学的角度、文化身份的角度、哲学观念的角度去看待85年出现的作品,从各个角度出发对它进行定位,你会发现它是一次非常反艺术的运动。
  刘:这里你所说的“艺术”是指那种唯美的、形式主义的艺术?
  高:对,是指那种个人表现的、风格化的、画室(Studio)化的艺术。85的艺术家是要走出Studio,他们要求与人交流,要求在交流中进行创作,他们的Studio是社会,他们不是把自己限制在画室里面(就像现在的专业艺术家)。他们要交流,他们所有的作品都是在碰撞、交流中创作出来的。当时他们的观众非常多,一个展览的几个留言本都不够用的,而且那时候的展览特别有意思,各种身份的人都参加!这些艺术家走出工作室,走出Studio,本身也是一种反艺术。还有一种更重要的反艺术的形式,就是从哲学意义上反艺术,比说黄永平,他就把作品烧了。还有一些人让自然环境去创作,完全抹掉自己观念的痕迹。还有各种形式的表演、行为、社会活动,比如到宋永平的乡村活动、南京的“晒太阳”等等,就是完全想打破艺术和生活的界限。杜尚说自己不是“反艺术”,自己是“非艺术”——在艺术脉络中、在艺术发展的自身的逻辑中创作作品,他以一种艺术形式颠覆另外一种艺术形式,杜尚还是在艺术形式上、材料上、艺术本身的观念上进行颠覆、质疑、策反。中国的“反艺术”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反艺术,要混淆艺术和生活的界限。共出现了三种艺术形式:理性绘画、生命绘画、反艺术。
  刘:有的批评家指出,“85美术新潮”更像是西方艺术思想在中国的一次演练,“85美术新潮”尽管看起来热热闹闹,其实没有留下有份量的作品,作品普遍显得粗制滥造,您是如何看待这种质疑的?
  高:如果说演练,我认为,直到现在,中国的当代艺术仍然是西方艺术思想的演练。因为中国还没有拿出自己的方法论意义上的创造性作品。有的人说85时期的作品很粗糙,这些作品当然是粗糙的!但是我不相信这些艺术家不能出精致的作品来!仔细一点、材料用的好一点、画的细一点,他们有这种能力!但是他们的关注点不是这些,他们要快,要把自己的思想迅速表达出来,使作品很快见到观众,而不是把作品做得很完美,从而可以拿到市场上去卖,他们没有这种意识,但是你能用“留下了多少精致的艺术作品”去评价这场运动吗?实际上每个时代留下的作品都是少数的!80年代留下的好作品还是不少的!比如说理性主义绘画里面,王广义的作品《后极地系列》、以《马拉之死》为原型所画的后古典系列,还有耿建翊的《第二状态》,这些都是一些经典之作,还有黄永平的观念艺术作品,张晓刚的作品,都具有很强的经典性。你不能要求每一个团体都有经典作品,有上千位艺术家参与85运动,每个人都创作出经典作品是不可能的,这场运动本身就是反艺术的!我现在还保留着很多的幻灯片,也许艺术家自己已经忘了他们当时的那种状态。那个时候的艺术家经常抛弃自己的作品,展览完成以后就不要了!包括1989年的“中国现代艺术展”,我记得好多艺术家在展览结束以后就走了,作品扔在《美术》杂志社没有人管,三番五次的催艺术家来取,没有人来取,不要了!现在如果留着就价值连城了!那个时候的艺术家没有这种概念!我现在想起来:感觉85的艺术家真是很可爱,那时候他们的投入是最大的,现在很多人都不见了!只是像张晓刚、王广义等人留了下来,但是大部分人都“消失”了,但是那种精神还是存在的!他们那种激情、献身精神非常使人感动!没有他们的奉献就没有这些大师!他们造就了一种环境!我们评判一段历史不能那么功利!只看到那些成名的人。
  刘:看您在那段时期的工作,可以说您同时担当了批评家、策划人、编辑几个角色。
  高: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就一直关注当时的讨论,80年初吴冠中引发了关于“抽象美”的讨论,此后还有关于“现实主义”的讨论,关于“自我表现”的讨论,工作后我马上着手对这一段时期进行清理,《近年油画发展中的流派》是第一篇对以往当代美术思潮进行清理的文章,后来我批评第六届美展,又关注“青年美展”以及毕业生的展览,再加上就是参与85美术运动,并对其进行整理、分类,我想在一年多的时间内从理论上对那段时间进行概括和清理。
  那时候作为一个批评家的身份比较复杂,我还是编辑,当时的编辑的作用很大,我既在《美术》杂志工作,又在《中国美术报》工作,对《中国美术报》我一开始参与的比较多,85年7月份我的,后来栗宪庭去了,当时翟墨是主编,我对第一期很不满意,我就编了第二期。当时湖南有《美术家》、湖北有《美术思潮》,《江苏画刊》则在江苏,当时的编辑起到了“支持者、组织者”的作用。因为当时艺术家要想取得成功、必须通过“全国美展”和杂志这两个途径。现在的杂志太多了,当时的美术杂志很少。当时美协有规定,在《美术》杂志上发表两幅作品,在全国美展展出一件作品就是全国美协会员了。杂志本身就是艺术的支持者,它有一定的权利。编辑本身还写,还是批评家,还是活动的组织者,又是活动家,当时这几方面我都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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