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近日,央美连同中国艺术圈都卷入了一场“基弗不想在中国”的风波。简单说来就是德国某艺术机构以央美为场地方,在基弗未同意的情况下,组织了一场基弗民间藏品的展览,基弗闻讯大怒,称“他们把我当死人一样强奸”,试图联合白立方、高古轩等叫停展览,未遂,“基弗在中国”的展览如期举行。在评论人赵子龙看来,从主办方的角度看,藏品办展既然不违法,只要能承受道德成本,也无可厚非。而国内艺术群众纷纷站到基弗的角度看问题,除了基弗本身的精神教父地位之外,更深层的原因是国内艺术市场的不完善,艺术家对资本的认识还带有意识形态的遗毒,不去细分官僚资本、自由资本,而是简单粗暴地将资本等同于剥削和集权。其实罪恶与否跟“资本”没啥关系,中国艺术圈应该像尊重基弗一样尊重资本。
安塞姆·基弗
近来备受争议的德国艺术家安塞尔姆·基弗在中国的首场展览“基弗在中国”最终如期开幕。随着“开幕”这一事实的落地,关于基弗展览的争议似乎也偃旗息鼓,这个结果和此刻的事态让我内心颇感欣慰:所幸所有那些我们所争论的事情最终都会有个结果,而这结果无论是否如愿,都或多或少潜移默化改变着每个人的思维方式。
事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中央美院美术馆联合一个叫做“德国贝尔艺术中心”的机构,加上艺铭东方文化传媒及百家湖国际文化投资集团这样的商业机构一起给德国艺术大家基弗做了一个中国个展,而随后基弗隔空喊话,反对中央美院在没有经过自己允许的情况下在中国办展,当然一起喊话的少不了基弗的代理画廊白立方——基弗甚至发出了“叫停展览”的声音,包括对德国报纸说“感觉像被强奸”这样刺激性很强的话语。
看起来基弗的这几句话极大地刺激了中国艺术圈的神经。之前我以为这是一个艺术家普通的、正常的抗议,但结果却在艺术圈迅速掀起一场声讨主办方的运动,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但随即明白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在中国艺术界,基弗的地位已经超乎一个“艺术家”,而是经过众多追求现代艺术者们神化和拔高的人物,“艺术家的尊严”又是艺术圈恒久的痛点,现在精神导师的尊严被踩踏,这自然就痛上加痛,不是一件寻常事了。
说实话,从功利一点的角度来说,我应该写一篇与群众一起声讨资本的罪恶、呼吁艺术尊严,显得我道义凛然,站到大众一边,虽无利益,至少安全,运气好还能博几口称赞。不过最后还是要说几句可能有违众意的话。
看待问题的关键在于选择角度,角度不同的话,事情呈现的形状就不同,而我们对此的判断结论就不同。角度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合理合适与否,很多时候的争论本质上其实是角度之争,这类争论的有效性很低,所以力求避免。所以我得先说,我跟双方都无利益关系,因此不站到任何人一边。
说事无非情理,中国人习惯“情”在先,但我偏要先说“理”。首先我们有必要先确认一个前提:如果央美美术馆违法了,那就法事法办,现代社会的要点之一就是法律定性是基础,道德不能越级法律——你可以说法律不完善有漏洞,但不能以此作为理由让道德审判取而代之——因为与法律相比,道德有时候更不靠谱。说的绝对一点,理论上只要不违法的事就可以干,只要当事人能够承受必要的道德成本,谁也管不着,更没权力去叫停,喊喊也就算了。事实上,在我看来这种优先从法律角度谈问题的思维方式限制了很多人的道德热情,许多诸如“尽管法律上没问题,但是……”的句式中流露着太多不爽。
从人情角度看,若站在艺术家的角度上,很能理解艺术圈的心情——毕竟不跟艺术家打招呼就办展,而且是和商业机构一起做,艺术家的声誉就难免处于不可控、不确定的状态,这对于每个视尊严声誉为根基的艺术家来说,都是最担心的,做出一些反应也正常;站在白立方角度上,你一个中国的美术馆和一帮商业机构绕开我这个指定经销商搞展览,不反对的话生意还有办法做么。
“基弗在中国”参展作品《欧洲牛》
这都不奇怪,人之常情,我们尊重基弗,但不代表就非得帮着基弗去叫停央美的展览,基弗是伟大的艺术家,但不代表只要他说的就得遵从;只要不违法,再不爽也只能看成这是当伟大艺术家的成本了。
让我没想明白的是中国的艺术群众几乎齐刷刷站到了基弗和白立方的角度,异口同声批评本土资本家。我有庸俗的一面,有人能操办基弗来中国展览,省了我去国外的机票住宿,应该觉得占了便宜啊;再庸俗一点,百家湖和白立方都代表资本,资本都是为了赚钱,那我情愿顶一顶本土资本,因为从产业的角度看,以后中国的艺术产业根本上还是要靠本土资本——这话其实在尤伦斯撤退的时候已经被艺术圈说了好多遍了。
我们已经做到了尊重艺术家,接下来可能要学会尊重资本。尊重不是偏袒,而是力求客观,一碗水端平。这世界上任何新生事物都有试错成本,任何已经成熟的事物都有历史原罪,连倡导信望爱的基督教都有十字军的历史。许多艺术家们都经历过当代艺术被妖魔化的那几年,知道滋味不好受。那时我们见识少,情有可原,今天我们市场经济搞了这么多年,还见不得“商人”和“资本”这俩词,有点不太合适了。
我们还是要在市场经济环境下重新看待“资本”。很多时候,艺术圈看待资本的心态,还带有很多农耕经济和计划经济的遗留——是“士农工商”等级制度+“资本从头到尾流着肮脏的血”的集合体。每当我看到艺术圈很多同仁妄言资本时,深深觉得担忧:尚未接触和搞懂资本,也不去细分官僚资本、自由资本,简单粗暴地将资本等同于剥削和集权,显然是意识形态遗毒所致。说得再刻薄一点,艺术圈离“市场经济启蒙”还有一段距离。市场经济的本质恰恰是艺术圈一直崇尚的“自由平等”,物质财富的流通你情我愿,我有钱我在人格上不高于你,你有文化也不要在人格上俯视我——做得到吗?
当然,资本方和艺术圈可能很多时候都做不到,那就要一起努力了。资本逐利是天性,艺术的“不切实际”也是天性,看不看得顺眼,世界就这样设定。资本本身是一个中性的事物,古根海姆买艺术品的钱是资本,贪官垄断的民脂民膏也是资本;其实罪恶与否跟“资本”没啥关系,跟人有关系,真要实施道德批判的话,指名道姓具体到人更加显得真诚和勇敢。
赵子龙,艺术品金融和交易市场从业者,市场评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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