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5年,神甫约瑟·德·西古恩卡如是描述博斯的作品:“博斯的作品与其他艺术家的不同之处在于,其他艺术家是从人物的外表来创作作品的,而博斯有勇气将人的内心世界展现出来。”在他看来,《人间乐园》表现了“人性中的羞耻心和愧疚感”,应该被大量复制广为传播。这一观点引起了巨大争议,反对者认为博斯的画面中都是“放荡不堪的幻想”,“充斥着可怕狰狞的东西”。
博斯在他的时代受到北方知识精英和达官显贵的欣赏,又在接下来很长时间里不断引起争议。他所描绘的是世人从未见过的场景,也是数百年间笼罩人们精神领域的心魔。
因为这些君主贵族的欣赏与珍藏,博斯的这部分作品才得以留存下来。在斯海尔托亨博斯,艺术家为教堂、公共机构所创作的图画,大多数都散失了,很可能是在他去世之后的宗教战争中焚毁了。
另一方面,在艺术的领域,博斯的非凡奇想持续地获得后辈同行的回应。同样在北布拉邦特州,老·彼得·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l the Elder,约1525-1569)出生的时候,博斯已经去世9年了,两位艺术家相隔三代。后世的艺术史学家经常喜欢将两位艺术家并置比较。老·彼得·勃鲁盖尔早期的作品和博斯一脉相承。
“勃鲁盖尔始于追随博斯,而后竭尽全力返回现实。”菲伦斯·盖瓦尔特在《弗兰德斯绘画史》中写道,“(他)以描绘自然景色,描绘四季变化,描绘农家盛宴见长。”从博斯到勃鲁盖尔,中世纪的恶魔暂时退场,日常生活的场景展现出来。
在英国《每日电讯报》艺术评论人阿拉斯泰尔·苏克(Alastair Sooke)看来,没有斯海尔托亨博斯的博斯,就没有戈雅、达利、培根、没有查普曼兄弟……
西班牙画家戈雅(1746-1828)在《理智睡去,妖魔产生》中描绘了一个人枕着桌子睡着之后,身后腾起黑压压的一群猫头鹰和蝙蝠,这两种动物都是邪恶世界的信使。
“在所有人身上,在任何时刻,都有两种吁求,一种是对上帝的,一种是对撒旦的。”波德莱尔在《我心赤裸》中如是诉说,他诠释了理性与非理性的相生与共,此消彼长。
博斯创造了诸多的奇异符号,世人从中读解出对内心不断的探求和追问。这些奇形怪状的异兽,是梦魇,亦是心魔。博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松解了对于撒旦的千般想象,世人将从中读到自己内心的声音,看到自己模糊的脸孔。这是一片含混的天地,很快将成为艺术家活跃的舞台,他们在这一片黑暗的领域,成为彼此星点的微光。
及至近代,理性在现代西方似乎又失去了至上权威。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让人们不得不反省。以科学、理性、人道主义自诩的西方文明,为何能够心甘情愿效力于原始的野蛮和暴力?在科学和技术不断发展的同时,人类为何没有变得更加幸福?
如果说,理性主义是为了把握事情的本质和规律,寻求客观真理,非理性主义则是通过对人的生存、人的欲望、人的情感、人的命运、人的苦乐感受等等的忧思,去复活被理性压抑的人,安顿人的灵魂。
萨德、戈雅、博斯等人被重新发现、重视,他们留下的作品,也引导当代知识分子、艺术家继续思考非理性之维度。
如果说,500年前博斯的画作仿佛是艺术家一场无尽的梦魇,那么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这场巨梦正隐藏着真相。
在弗洛伊德看来,梦是(压抑或抑制的)愿望的(隐蔽的)满足,因此,梦境充满意义,具有象征性。而艺术家的创作显而易见也是做梦的一种。
随之而兴起的超现实主义很快接续了博斯的人间地狱景象。地狱从未远离这个世界,天堂,也未必没有纷扰。
达利《内战的预兆》完成于西班牙内战爆发前几个月,画家运用细腻的笔法画出了被肢解的人体,背景上的蓝天白云作背景,表明这一罪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的。
二战结束的时候,萨尔瓦多·达利、马克斯·恩斯特等艺术家不约而同地重拾起了《圣安东尼的诱惑》这一主题,世事纷扰,而隐修于沙漠的修道者,也饱受精神恶魔的侵扰,无处寻得安宁。苍凉的沙漠重新又被汹涌的异兽占据。
“精神上的创伤是难以愈合的,”在恩斯特·基希纳(Ernst Kirchner,1880-1938)看来,“它潜伏在艺术家体内,成为一种慢性毒素,时时侵扰着他们的灵魂,流变成一幅幅失去了理性的画面。”
博斯已经成为大众文化想象力的一个源头,他和希区柯克一样热衷于玩味飞鸟的诡异,乔治·卢卡斯《星球大战》中那些怪异的外星人,显然与博斯笔下的怪物有异曲同工之处。美国犯罪小说作家迈克尔·康纳利(Michael Connelly)一直认为当今洛杉矶即为博斯笔下“人间乐园”,他小说的主人公,那位侦探,就叫做哈利·(希罗尼穆斯·)博斯。
荷兰斯海尔托亨博斯('s-Hertogenbosch)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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