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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岸雄:2008,开往巴塞尔的火车
时间:2023年05月24日 作者:邱岸雄 来源:艺术新闻中文版
疫情以来,全世界开始全面陷入困境和危机,全球化原本被认为是一个理所当然的趋势,但是近几年发生的变化却让所有人意外:中美之间的互信不断降低,俄乌发生战争,美国以通胀为由不断加息,瑞信破产且将债券归零,欧美左翼的政治正确越演愈烈,右翼民粹主义不断高涨,整个世界像开了锅。上一次的全球危机发生在2008年,今天的危机则从2008年以后就开始酝酿。
2008年中国举办奥运会,成为一个国家崛起的证明,在此之前的中国当代艺术在世界艺术圈内可谓炙手可热——国际展览里没有中国艺术家简直就不成席。2006年,上海证大现代艺术馆曾做过一个德国新表现主义的展览,参展艺术家马库斯·吕佩尔茨(Markus Lüpertz)在接受采访时被记者问起对中国当代艺术的看法,他毫不客气地表示,价格昂贵并不代表作品本身拥有多高的艺术价值。那时中国当代艺术品的拍卖价格正如火如荼地刷新记录,实现从破百万至千万人民币的价格飞升。虽然我认可他的看法,但仍然感觉到他话里的一丝酸意,这有点像哈德逊河东岸的老钱们冷眼看盖茨比盛大宴会的感觉。
2008年是中国当代艺术的转折点,对我自己来说也是一个意料之外的转折点。我本以为这个转折意味着中国当代艺术进一步融入国际艺术圈,但实际上却是国际艺术圈开始排斥中国当代艺术的开始,就像1993年电影《霸王别姬》在戛纳获奖,当时的人们以为这是中国电影开始崛起的标志,而多年后才明白那是中国电影最后的高光时刻。
1993年5月24日, 由陈凯歌执导,张国荣、张丰毅、巩俐主演的电影《霸王别姬》
斩获第4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高奖金棕榈奖,是中国电影最后的高光时刻 图片来源于网络
斩获第4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高奖金棕榈奖,是中国电影最后的高光时刻 图片来源于网络
2007年初,博而励画廊的创始人皮力和包文麟(Waling Boers)计划在画廊给我举办个展,我专程到北京与他们敲定方案,空间之前就看过了,我也画了些方案草图,开始我想了一些多屏影像装置的方案,又琢磨些别的思路,忽然想到小时候坐的绿皮火车。小时候我对火车有一种特殊的执念,因为它是一个能带我去远方的东西,那时坐火车喜欢靠窗的位置,这样就可以一直看窗外的风景。这个想法一出来就很清晰,用车厢作为装置的框架,用投影把影像和动画投到车窗上去,就像车窗外的风景。我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个好的想法,但同时又认为这个想法实现的可能性不大,信手在速写本上画了一个车厢,就又去想别的方案了。
我给Waling和皮力看了先前多屏影像装置的方案后,他们没有特别的表示,下班后Waling陪我一起吃饭,吃完饭又找了个酒吧坐,他问我还有什么别的想法,我摇摇头。Waling说那个想法也不错,“但是……”我明白这是客气话,但是就是有问题,或者说不够好。这时我才想起火车的想法来,我说好想法倒是有一个,不过不大可能实现。我越不想说Waling就越好奇,最后我捱不过他,就从包包里翻出速写本,把火车的方案拿给他看。他看着速写本端详了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阵才开口:我觉得这个有意思。这倒是让我有点意外。他又说火车确实有点困难,不能换成巴士吗?我说要做的话就只能是火车,否则就不做,这种火车是中国人的集体记忆,每个中国人都有自己关于火车的故事,但巴士就差点意思了,他沉吟半晌,又问了一些更具体的问题,最后他说明天跟皮力商量一下。
第二天上午我去画廊,走进办公室,皮力和Waling都在,皮力指着墙上,我一看我那张草图的复印件钉在工作板上。他说:“就是它了!今天就开始工作。” 之后的工作不细说了,说起来就长了,总而言之是各种麻烦和来回折腾。
声音方面我们找欧波帮我做了十二个声道的音乐,每一个车窗下有一个音响,他收集了很多采样,包括三峡上的纤夫号子、陕北民间歌曲、实验爵士等等。我希望观众从一开始就进入火车内部,而不是在展厅,因此把火车一头摆在展厅入口,做了一个梯子,再加上一个像火车连接处那样可伸缩的拱形带钢筋龙骨的帆布罩,这样观众从外面进来就只能直接走进车厢,再从另一头步入展厅,从外面看这个庞然大物。
巴塞尔艺术展的参观团来北京看到展览后,邀请这件作品参加2008年巴塞尔艺术展的“艺术无限”(Unlimited)单元,对于巴塞尔发来的邀请,画廊也犹豫再三,这件作品去巴塞尔的成本和运费很高,那时博而励画廊还只是刚成立不到两年的新画廊,皮力和Waling做这个决定有很大压力,能去巴塞尔对于任何画廊当然都意义重大,大家商量下来最后还是决定去。
《为了忘却的记忆》在巴塞尔艺术展“艺术无限”单元布展现场,2008年
我到巴塞尔时火车的装配还没有完成,我也还在剪片子,皮力带我去现场看,火车放在展场的最尽头,对面是郑国谷和阳江组的书法庭院装置,还有村上隆银光闪闪的卡通佛。皮力在火车前让我抬头看天花板,问我:“你看到什么了?”我抬头一脸懵逼,我只看到射灯和钢结构的房顶架子,他笑眯眯地指着一条细细的卷帘说:“艺博会怕我们完不了工,就把你的火车放在最后,如果完不了工他们就会降下这道卷帘,你的作品就在艺博会外面了” 。我哂笑老外不懂中国速度,我可一点不担心。其实我有点把这次参展当作一次双年展的参展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