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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90后当代艺术收藏家 张运佳
张运佳:
这次苏州虹·美术馆的展览“知觉的外形”是我、闻宇和江明洋三个人一起做的,我们仨的缘分要追溯到2023年的香港巴塞尔。当时江明洋所在的开拍国际拍卖行组织了一个活动,我跟闻宇就是在这个活动上认识的。神奇的是,我们俩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却彼此不认识,但我们有很多共同的朋友。当时他问我:“你在苏州做美术馆,对艺术生态会更熟吗?苏州有没有人买当代艺术品?”我的答案是苏州当代艺术的浓度似乎不高。就虹·美术馆来说,其实我们的展览资源、艺术家的项目基本都是来自外部,苏州本地还是偏传统书画多一些。所以我们都想为苏州的当代艺术做点什么。
香港巴塞尔开幕的那天晚上,大家又坐在一起吃饭喝酒,好像气氛也刚好烘托到那儿了,闻宇和我一拍即合,决定一起在苏州做个展览!他当时兴致一下子高了起来,在现场献唱了一首《放羊歌》,因为他是做羊毛生意的嘛。当晚真的很特别,晚宴上认识的很多朋友到现在都变成了关系特别好的知己,可能原来互相不认识,但因为共同关注某个艺术家,或者曾经一起竞拍过某件作品,现在都从对手变成了盟友!
我觉得这就是艺术很有魅力的一面,所以我们这次“知觉的外形”的开幕活动,主题就叫“无中生友”。这也是我在写整个策展方案和序言的时候想到的。这次来看展的好多朋友、艺术家、机构,也都是因为共同的审美趣味、价值观,才聚到一起这么纯粹地探讨艺术。收藏也是交朋友的一种方式,藏家觉得收藏一件作品的过程也是在跟艺术家和他的作品对话。
“无中生友”的开幕晚宴上,闻宇喝多了,又唱了《放羊歌》,我就知道这个气氛到位了,没有比这更纯粹的情感表达了。外界可能不太理解我们这群人,他们会觉得我们背后是不是有一些其他的利益诉求,或是觉得艺术很高深很神秘,但其实艺术真的是一件特别简单的事情,它带来的快乐也是可以持续的。在我看来,收藏艺术品、做展览这些事情在落地的瞬间,其实就已经结束了,但人和人之间的互动——比如我们三个好友共同去探讨这个展览,从考虑艺术家名单到梳理展览线索,再到展陈,这里面就有很多思想上的碰撞,也就要求你换一个视角去看作品和展览,这其实是个互相学习的过程,还挺有趣的。
张运佳:
在策展甚至更早萌发做展览的想法的时候,我们就很明确,这不是为了展示我和闻宇的收藏,而是要真正为中国当代艺术在苏州的发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参展艺术家名单经过多轮的讨论和取舍。我们先是基于审美上的共识,做了一个大家都支持的艺术家框架,随后再去丰富这个名单。这些艺术家都来自中国。我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中国人一定要先支持自己的艺术家,这样他们才有机会被更大的世界看到。最初,我们的选择是60后至90后的艺术家,但最终我们决定聚焦于70后、80后艺术家。
原因有很多,60后艺术家们已经都是大师了。当然他们来也很好,我们也能展出很好的作品,但是焦点就可能不在70后和80后艺术家身上了。而现在对70后跟80后的艺术家来说,他们需要更多的支持,要让更多人看到。所以,我们就先放弃了60后的艺术家。至于90后艺术家,其实我们到开幕的最后几天,依然在犹豫。现在的画廊都在推85后的这些年轻人,他们真的多了很多机会,但我觉得时间是不会骗人的,把他们跟70后、80后这些更成熟的艺术家放在一起的时候,你就会非常直观地感受到90后艺术家还需要更多时间。
最后,基于保护艺术家和更好地呈现作品的原则,我们做了取舍——只选取1970年到1989年出生的艺术家。
我们邀请介绍我们认识的好朋友江明洋加入,成为我们的学术支持,帮我们梳理。因为有些艺术家虽然很优秀,但出于种种原因,他可能目前还没有进入我们的收藏体系,我们就要做些补充。这就要再次回到我的艺术价值观上来聊——首先这些艺术家,从未来书写艺术史的角度来讲,他们一定是绕不开的人物;其次,从展览的客观性和丰富性来讲,也应该要补充这些人。到最后,我们这次的艺术家人数从30位补充到48位。有一些在市场上热度不算高,但我们认为他一定是值得被大家看到和尊重的艺术家,也补充进来了。
张运佳:
这个展览的难度挺大的。因为我们选的这些70后、80后艺术家,每一位都有自己非常独特的个性和创作语言,所以很难用一个简单的逻辑,比如年龄长幼、创作风格,或者是使用材质等把他们排布开。我们发现情感其实才是人类共同的话题,对于很多艺术家而言,情感就是推动他们创作的一个动因,所以我们当时就打算做一个有温度的展览,最后在年前,我们定下了这次的主题——知觉的外形。这个名字可能听上去有点奇怪,因为知觉是一个非常抽象的东西,而我们试图在探讨一个抽象事物的形状问题。直白点说,就是探讨情感的形状。
那情感应该是什么样子呢?从这个角度出发延伸,我们最终定下了66件展品,共分3层8个展厅,囊括8个主题。一楼的第一个厅叫“人生路”,那个厅很重要,因为从一般的观展习惯上讲,大家都不会在第一个厅看很久,甚至都还没有进入看展的状态,但我们还是希望能在这里为大家准备一些非常典型的作品作为索引。正巧一号厅有一条长廊,光线特别好,所以我们放了一组肖江的作品,其中包含了旅途、旅人跟风景等整整11件小画作,在光影里,观众会感觉自己在走过艺术家的一生。这也是肖江转型期比较重要的创作,而展厅“人生路”这个名字也正是由此而来。你甚至可以把第一个厅当作整个展览的倒叙,毕竟很多艺术家终其一生可能都是在追求这样一个抽象的价值。
一楼的二号厅叫“青春故事”,我们放了很多艺术家早期完全是靠青春期的荷尔蒙或是困惑创作出来的一些作品,比如黄宇兴、韦嘉、陈飞等艺术家的作品。如果你也关注欧阳春的话,你会发现他早年的创作跟他后面为人熟知的那些很不一样。我非常喜欢这些早期作品里的真诚,而且你能看到70后艺术家刚开始创作的时候,他们笔下那种非常原始的创作冲动;还有一些是艺术家回溯青春的创作,也很特别。比如尹朝阳非常有代表性的一幅作品,他是以一个已经度过青春期的中年男子的视角来创作的,你可以想象他画作里那个男人带着一股“男人至死是少年”的劲儿,一边看着这些年轻人,一边又在回忆自己当年青春的样子,还挺有趣的。
三号厅的主题叫“羽化梦”,探讨的是成长这个议题。陈可的这一组“梦露”,是在她经历了结婚生子的人生重要时刻后才开始创作的。韦嘉的《一颗牙》也是,而且里面还有一个小故事——当时《Hi艺术》的创刊号里面就有一幅作品是韦嘉画的一个少年吐了一颗牙在手上。我们展出的那件作品就是那颗牙,很多人不知道这是一件单独的作品。包括卞少之的《不想长大》,整个厅传达的概念是——人的成长是不可逆的,你不可能跟时间对抗,但大部分人可能还是希望保有一些童真。这是成长里一种很微妙的状态。
到了二楼的四号厅,我们开始探讨成年、社会这些议题,主要展现的都是艺术家们在成熟期的作品,这里的主题是“危险关系”。我们想在这里探讨成年人在社会里的各种关系,所以我们选的四件作品分别是——两件女性艺术家的两两对立,两件男性艺术家的两两对立。欧阳春的《王与后》,讲的既是王权关系又是亲密关系。马轲的《杯弓蛇影》,在友情里带点尔虞我诈的特殊关系。徐毛毛的《房间里的两个人》和宋琨的《林青霞》,则展现了女性艺术家对特殊群体的不同视角。从这四件作品你能看出——是情感在推动艺术家的创作转型。
而边上的五号厅之所以叫“能量场”,是因为我把所有的抽象风景画都放在这里了,所以它的能量感特别强。有些人一进到那个厅里,会感觉有点压抑,但我还是蛮坚持这个想法的,你越不舒服越能证明这里的能量高。我们选的都是黄宇兴、刘商英、康海涛、陈彧君、鞠婷的大尺寸作品,还有唯一的摄影艺术家冯立的作品,以及张鼎基于新能源电池的装置作品。所以当你进入展厅,会感觉这些作品就像是艺术家本人,在一个竞技场里面互相较劲,他们的能量不断外放,充满了竞争和对话的观感。这个展厅也是我们三个人为数不多有分歧的地方,最后是我妥协了,把另外两件解读更直白的作品放到了其他的空间去呈现。
跟三号厅主要呈现陈可的“梦露”系列一样,我们在二楼还做了韦嘉的一个小个案——“你我各留痕”。基于我和闻宇的共识,我们选择在群展中呈现两个优秀艺术家的精品个案进行对比。
再过去另外一个厅叫“人从众𠈌”,这跟“能量场”是互相对应的,那边是画风景,这边是画人物。其实这两个主题,都是艺术家绕不开的创作主题。在这个厅里你会看到探索绘画本质的艺术家,比如秦琦和刘晓辉。基于绘画本质,两位艺术家又有完全不同的路径,形成两种完全不同的画面。值得一提的是,把他们俩放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在北京的工作室刚好也是挨着,真的很奇妙!其他的像是冷广敏和夏禹,他们用不同的技法和材质创作人物,既体现了艺术家的个性,更带来一种超越作品尺幅本身的压迫感。
三楼的最后一个厅叫“沉默对话”,我们试图把不同艺术家的作品两两配对,让它们散在厅的各个角落里面,来形成一个对话。比如闫冰和黄一山,一个是西北艺术家,一个是广东艺术家,他们的两件作品都是呈现喜庆这个主题,闫冰画了一块红布,黄一山画的是金龙鱼,这两者都是中国传统文化里的喜庆元素,只是南北方的表达方式不一样。结果有个来看展的朋友说,如果闫冰画金龙鱼,黄一山画墙上面有一块红布,会不会看起来很奇怪。我觉得这是地域文化在人身上的影响,而他们现在的创作一定是忠于自我忠于故土的,一定是最真诚的。真诚也是我判定艺术本身价值非常重要的一个标准。
另外一个比较有意思的是,除了两人对话,我们还把李青、王源远、刘海辰三个人的作品,硬从两两CP,拆成了三角关系。他们开玩笑说没关系,三角关系是最稳定的,就好像我们三个人在合作的时候,有意见不合,但也有个中间的缓冲地带,这样反而就比较容易达成一致。而且很巧的是,这三幅作品放在一起之后你会发现,两个南方艺术家和一个北方艺术家在画风景上,呈现出来的画面跟状态是完全不一样。南方艺术家会非常细腻,你能看出他受到很多中国传统文人画的影响。而北方艺术家就是大开大合,作品里有那种莽原的纪实感、原始森林的力量感。除此以外,李青和王源远毕业于国美,刘海辰则是央美,这又是两个顶级学院之间优秀艺术家的对话。
这就是我们这个展特别有意思的地方,也是我特别愿意跟大家分享的。我希望通过我们这样的展陈方式,让大家更了解这些艺术家——为什么他好?他好在哪里?为什么他们值得被大家关注?这是我们的初衷。
张运佳:
2023年,我参加了江苏省美术馆青年策展人扶持计划,跟前辈们学到了很多。年底的时候我拿了本证书,还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了言,我跟朋友们开玩笑说,我接下来是官方认证的“持证上岗”。
而当他们俩说,这个展就不找外面的策展人了,你来当策展人,让你有发挥的空间时,我其实挺忐忑的,因为到时候来的全都是专业人士,画廊主、艺术机构、专业媒体、策展人……所以你到底做得好与不好,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当然,我也希望我做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我更想做一个以年轻人视角出发的展览。后来,我跟他们交流后,大家也觉得这会是个非常有温度的展览,而且每一个板块之间又有很强的故事性,所以他们也很支持我,说就按照你这个思路去做。
整个展览里有我的很多小心思,除了刚才介绍的不同展厅以外,我还在二号厅搭了一个斜的假墙,把两个“青春故事”分开。这个斜墙除了在展陈上能够分割两组故事以外,还有点致敬现代大师马列维奇的意思。因为我觉得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时间太短了,也就30年,所以我们在当代艺术的研究普及教育方面是远远不够的,不管是青年艺术家还是艺术爱好者,都应该补一补现代艺术的部分。我后来还把三楼的移动展墙全部打开,也变成了两组斜墙,跟一楼相呼应。虽然大家反馈展览还不错,但我觉得还有进步的空间,如果要给自己打分的话,我打个65到70分。
当然整个策展的过程里,我们三人一定会有想法不一致的时候,但我们对大方向是有共识的,沟通也一直很顺畅,一有什么问题就直接拉个电话会。虽然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很忙,但在这个展览上,我们真的是做到亲力亲为,并且绝对无条件支持对方。3月8日那天布完展,他们都已经开始畅想我们明年这个时候再做什么展了,我觉得这就已经能说明我们的合作是畅通的,这也是我们仨能够把这件事情做下来的一个大前提。
策完这个展之后,我发觉自己真的挺喜欢这个工作,晚宴那天好多人跟我开玩笑说,你以后可以出去兼职策展,赚钱养活美术馆啦。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肯定和鼓励。
张运佳:
最初,我设想开幕当天能来四五十个人已经很好了。毕竟苏州没有机场,人家从北京过来,坐高铁最快得4个小时。所以为以防万一,我们当时把能邀请的朋友们邀请了个遍。
但实际上,真是我想多了。很多艺术家都对苏州有独特的情结。一是苏州有贝聿铭设计的苏州博物馆,艺术家们通常都有苏博情结;二是很多艺术家都喜欢园林。在还没有跟他们讲我们有那些游园、评弹的活动时,就已经有很多艺术家说一定来。最后来了三十多位艺术家,完全超出我们的想象!好多人都说你们这个活动搞得好高调,怎么邀请那么多人?但其实好多朋友都是特意从北京、江浙沪、重庆、成都等地过来支持我们的,我真的很感动。
当天还有两件事也让我印象深刻。一是我们那天约定是下午4点开幕,因为好多艺术家是从北京过来,等他们到苏州北站都得2点了,总得给他们两个小时稍微休整一下再过来。但实际上,那天早上9点就已经有人到了。
二是我们的晚宴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无中生友”的艺术圈老友会——其实好多艺术家本来就是同学,或者是识于微时一起开始创作生涯的,但后面也有很长时间没再见过了。当天下午,央美版画系的韦嘉、刘海辰、许宏翔、鞠婷、温凌和王巍巍在三楼空间拍了一张合影,这张照片真的特别有意义。这次聚首其实也非常不容易,因为韦嘉跟刘海辰现在都在重庆任教,其他几位在北京生活,要凑齐他们拍这样一张合影,真的需要一些特别的机会。可能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多年之后,竟然会是在苏州这样的一个展览上,他们有这样一次合影,太难得了。
张运佳:
我自己收藏的故事,得从我父亲讲起。我父亲是个文艺青年,从前是,现在还是。他是当年最早一批师范生,念书的时候就非常热爱绘画、音乐、戏剧、文学,工作后收藏了很多书画、黑胶唱片。即使是在他不宽裕的时候,依旧对艺术有一种特别的偏爱。你可能很难想象,他和我母亲结婚的时候收了2000元的礼金,他直接拿这2000元去买了一套飞利浦的音响,这在20世纪90年代初真的是特别奢侈的一个事情。而我就是在这种家庭氛围里成长起来的。从我7岁开始,他每年都会带我去听新年音乐会,听的都是维也纳施特劳斯等交响乐团的演出,这在当时来说其实也是挺少见的。
我父亲和我不太一样,他是收藏古代书画的,而我一开始买的就是当代和年轻艺术家的作品,可能是我们的审美不同,也可能是我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学习不够。疫情的时候,实在有点无聊,我们就在家里网拍,但其实我父亲的网拍玩得比我都溜,所有拍卖行的小程序他都非常精通。我父亲思想特别开放,有的家长有可能因为自己只买古代书画,就不太能接受当代作品,但我们俩特别好,我们俩收藏后会互相交换意见,甚至还会互相影响对方。所以我现在对古代书画也有一定的鉴赏能力和喜好,至少能看出来它为什么好、气韵在什么地方,我父亲对当代的作品也是。
他收藏了艺术品之后,绝不会束之高阁。他会经常拿出来看看,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极致的精神享受。在我们家地下室,有一个专门的黑胶影音室,放的都是他的黑胶唱片,他还给自己的黑胶做了一个收藏系统。他也没有其他的爱好,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在家的时候,要么是看画册,要么是看书。而且他真的特别能够接受新鲜事物,你可能很难相信,他现在还跟流行搞“16+8”——8小时进餐,16小时不进餐。虽然这不是跟艺术直接相关的事情,但是因为他的状态一直很年轻,就完全可以接受新鲜的、潮流的信息和观念。
展览开幕那两天,我父亲特别开心,因为我之前跟他种过草的青年艺术家们,他都见到了本人,而且聊完之后,他感觉对他们作品的理解更加深刻了。好多艺术家也说他们跟我父亲聊得特别投缘,我开玩笑说可能以后你们都不想跟我聊天,直接找他聊天了。
我有时候也会想,艺术到底带给人什么?我认为艺术给人的是一种情绪价值。就像那天闻宇讲他跟他父亲之间关于收藏的交流,老一辈人普遍会觉得画布多少钱、颜料多少钱、成本是多少、它怎么会这么贵,但是慢慢的,艺术收藏会变成家庭当中一个很好的沟通纽带。我现在也会跟自己的小孩聊这些,也会带他们去看我买的作品,跟他们聊一些艺术家的小故事。艺术会变成家庭里特别好且特别持久的调味剂。
张运佳:
如果回到藏家的身份,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我们2023年碰到了一件吴冠中的作品,画的特别像我们美术馆边上的金鸡湖,我跟我父亲都特别喜欢,但我们都担心估价很高,机会很渺茫,所以也没有说一定要买。结果那天很有意思,我们前期计划当中的所有作品,一件都没买到。快到吴冠中那一件的时候,我父亲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不要试一试那一件,我说可以。他又问我是否真正喜欢、是否为了附和他,我说我确实挺喜欢的,预展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好,只是觉得价格肯定很贵。我们俩就在电话里快速地约定了一下,如果价格是多少的话,就可以尝试一下。没想到非常顺利,这件作品最后几乎就是我们一口价落槌了。拍回来后我们俩在家对着那件作品反复地看,越看越好,真的是特别有缘分。
当然我们也有没买到心头好的时候。我父亲之前很喜欢陈可的一件作品,他还专门跑去看了预展。但拍卖当天他不在现场,我又比较保守,最后没买到,我父亲一直觉得可惜,还常常念念不忘。
但我现在倒觉得买不买到手不是最重要的。我经常跟朋友说,我今天的想法可能跟我半年后的想法完全不一样,因为我的审美、我对这个艺术家的认知,都会随着时间推移产生变化。而且有的时候,你没买到某件作品就真的只是缘分没到。我有太多非常欣赏的艺术家的作品一直没买到,突然某一天,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就买到了。我买东西很佛系,我父亲在遇到心头好时会更坚定。
张运佳:
作为虹·美术馆的馆长,我其实也没有特别大的野心要把它做成什么样。从美术馆的展览来讲,我们还是更想关注中国青年艺术家的发展,比如用个人项目的方式去帮他们做一个阶段性的成果展示。
像我刚才提到的,我已经不觉得买到一件作品是最重要的事了,我更享受欣赏这件作品、了解艺术家的过程。2023年,我拜访了很多艺术家工作室,有时候光是跟他们聊天,就能更多、更深地了解艺术家。你会发现他的作品和他的人是完全对得上的,而他也一定会有一个相对清晰的工作方法论。那这个方法论是怎么来的呢?这就很值得我们去梳理,从而更容易让大家去了解艺术家及其作品。
至于那些特别宏大叙事的主题,比方说大型回顾展或者是大型个展,这样的内容在北京、上海已经有非常好的呈现了。对我而言,我更想在某一个切片上去做深度研究,我们希望每一个展览都是小而美的,很精、很有看头,如果看过之后还能引发大家的一些思考跟讨论就更好了。
这应该也是我们美术馆未来5年内要长期努力的一个方向。类似今年3月份这种大规模的展览,我们可能至少要两年左右才能再推一个,因为我们需要时间去梳理跟沉淀,不然既不能给艺术家加分,也违背了我自己的初衷。我也希望未来大家在评价虹·美术馆的时候,会认为我们是一个年轻有活力、思想够开放、严谨有态度的研究型机构。
张运佳:
像我和闻宇这样年轻一代的藏家,大部分有海外留学的经历,所以我们在接触当代艺术的时候,就很容易上手。基于这样的背景,我们这批人都很愿意分享对艺术的想法和观点,也有可能像我们这样三五好友合力去支持一些年轻的中国艺术家,这绝对是非常纯粹、非常不商业的通力合作。
这也是基于当下整个国际社会的生态考量。我们必须自己先发声,只有这样,大家才会重视我们的声量跟影响力。比如闻宇就在澳洲的LalLal美术馆做了中国艺术家的驻留,后面还计划在牧场上再盖一个美术馆,把中国的艺术家带到海外去。这都是年轻藏家在帮助中国艺术家的各种方式。
大家都看得出来,近三五年整个业内都在关注藏家是怎么想的、怎么看的……像香港巴塞尔、ART021、西岸艺博会,每年都会有很多基于藏家视角的观点输出,挺有趣的,也挺实在的。因为和画廊或者美术馆的视角不同,藏家是拿钱投票的,所以角度更客观一些。未来,年轻藏家的影响力应该会越来越大,这就跟真消费、真点评一样。
张运佳:
最初我们官宣要和拍卖行一起合作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不同的声音,甚至有人说这是什么“骚操作”,会不会太商业……但实际上我自己不是很排斥这种形式。
我有自己的几个观点。第一,私人美术馆本身就是非营利机构,但无论所属性质是公还是私,最重要的其实是我们很缺乏真正的专业人才。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真的想要特别专业地做一件事情的话,靠一家之力难免有点为难。这次我们的三方合作就非常好地体现了这一点。从三个好友、三家机构的角度,共同输出艺术观点,反而会更客观,而且也照顾到了不同群体的视角。
第二,当下,我们不能把拍卖行只当作商业机构来看。包括开拍国际在内的很多拍卖行,得益于拍卖的工作需求,他们在学术方面有很强的梳理能力。拍卖行会有不同的专家,有研究20、21世纪的,有研究西方当代的,有研究中国当代的,有研究古代书画的……为什么我们不能以一种开放的心态,一起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呢?
艺术品交易不是我们在做这个展览时考虑的事情,我们也没有这样的计划和安排。但是如果未来某个作品有流动,我觉得也很正常,甚至我认为只有作品有流动,才是真正地在帮助和支持艺术家。不过,不能一有拍卖行介入,有人就觉得这个展览像是拍卖预展,肯定不是这样的。在刚刚过去的赵无极在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的大展,支持单位名单里出现了几乎所有拍卖行的名字,我们不能因为今天是一个年轻的本土拍卖行在牵头做一个有挑战性的事情,就要给它贴标签。我希望未来,大家能够放下偏见,更客观地看待跨界合作,真正为中国当代艺术家合力发声。
在当下经济不好的情况下,大家依然在努力为艺术发声,已经非常难得了。我真心希望,大家都能抱以一种开放的心态,一起来做非常有意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