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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鸿：真实生活着的每一个人 ，都有成为艺术家的潜能
时间：2025年01月08日 作者： 来源：给孩子
巫鸿是中国美术史领域一位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学者，他最初在故宫博物院书画组、金石组工作七年，随后前往哈佛大学读美术史和人类学双博士，随即在哈佛大学、芝加哥大学教授美术史，其著作《第一堂课：在哈佛和芝大教中国美术史》在业界深受好评。
木心曾说：“巫鸿君伟岸，若古罗马壮士。”
陈丹青说：“我有三个天才男友，头一个就是巫鸿。”
巫鸿是怎么走上美术史这条路的？怎么看出孩子有没有成为艺术家的才能？如何找到心中真正的热爱？作为过来人，他对学生有什么样的建议？
六朝梁·张僧繇 《雪山红树图》
巫鸿
著名艺术史家、批评家、策展人
芝加哥大学教授
哈佛大学终身教授
美国国家文理学院终身院士
著有《重屏：中国绘画中的媒材与再现》
《第一堂课》《美术史十议》
《中国绘画中的“女性空间》等
01
美学，实际是哲学的一部分
aesthetic education
巫鸿：现在大家好像对艺术的理解就是一个比较虚的、接近于玩的，不像是一个正事的东西。
一般而言，艺术好像是美术馆里的东西，就像音乐是舞台上的东西一样，这个理解虽然非常流行，但是实际上不太正确，而且非常窄。
比如像我原来是画画的，后来做了美术史，不是画画没用，画画还是底子。但还有很多做艺术的人去做了建筑、设计，还有做与电脑相关的事情，甚至有人做了法律，因为法律很多牵扯到艺术品进出口税，很多拍卖行都需要这样的法律人士。拍卖行的律师不懂艺术是不行的，现在美国的一些大的律所要请艺术史家来看画。因为如果一个人要保险，这张画值一千万美元，还是值一千美元，都得请专家鉴定，当然不是所有律师都得变成艺术史家，但是他要有一定的修养，对他的专业很重要。
所以对艺术的看法可以宽一点，首先不完全是画画，一辈子就靠画画的人是有的，但是很多人不完全这样。很多学艺术的可以做很多和视觉有关系东西，而视觉不光是艺术，不光是画画，很多周围的东西都是与视觉有关的，特别是现在计算机变得那么重要。
所以艺术确实不像理工科那么保险与实际，但是也不要把艺术想得那么悬，它也有很多很实际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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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鸿：我觉得这里也有一个误解，因为我们有时候把美术和美学有点混淆。
美学，实际上是哲学的一部分，它考虑的问题就是什么是美，这是从德国十七八世纪开始的一门学问。
“什么是美？”，有崇高的美、悲伤的美、漂亮的美，有很多种美，这是一种思辨的东西。
美术，不是主要表现美，也不是整天画美，其实看一些艺术家，他真的在画美吗？不一定，他有时候画的是很悲伤的、很黑暗的、让人不舒服的东西，所以把美术马上联系到美，就太快了，那就变成了月份牌、大美人，也变成艺术很小的一部分。
02
真实生活着的每一个人
都有成为艺术家的潜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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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草堂图》局部 元 王蒙
巫鸿：我觉得这当然是很好的想法，“人人都是艺术家”，但是它意思实际上是，“人人都可以变成艺术家”。
这不是糊里糊涂地就我已经是艺术家了，没有这回事，就是人人有这种潜能，人人甚至也不一定需要训练，就开始做艺术了，那就是艺术家，但是没有思想，那还不是艺术家，所以我觉得这是正确的。
我和一个艺术家叫宋冬，一起做过一个项目，后来我写了一本书，叫《物尽其用：老百姓的当代艺术》，这个项目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因为他把他妈妈（赵湘源），变成艺术家。
▲ 巫鸿策展《物尽其用》展出现场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2009
他妈妈就是一个普通的劳动人民，整天收点垃圾，就是物尽其用，收了很多很多。整个项目的过程我都参与了，他妈妈真的变成一个艺术家。后来宋冬的艺术家朋友就开玩笑说：“这不公平，我们干了一辈子，学了那么多艺术，也没得奖，你妈妈刚做了一件，就得了金奖”。
宋冬很聪明，他说：“她就做了这一件，可是她是用她一辈子做这一件作品，所以也很感人”。
他妈妈去世后，这个展览也还在国外展，曾经还去过美国纽约的现代艺术博物馆，那是最重要的地方。
但是我觉得他妈妈去世以后，这个作品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因为他妈妈不在场，原来他妈妈总是坐在那里，观众就可以和她聊天，她总要给你讲故事，讲她这一双鞋是谁的鞋，是什么时候买的，为什么有那么多布头，她会给你讲很多故事，而且她脑子特别清楚，什么都记得。所以那本书主要是他妈妈的故事，非常有意思，这就是真实老百姓的艺术，或者是人人都可以做艺术家。
03
真正热爱的事，得慢慢找
aesthetic educ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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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鸿：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1960年代，那时候我们上大学也没有像现在一样，考虑那么多，有那么多的挑选，基本上就文科、理科。我当时对外语也很感兴趣，但最感兴趣的是美术，特别是画画。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家里有些亲戚也是从事画画的，我对西方美术也特别有兴趣，从初一到高三，我一直在美术组，每个星期都画画，所以我很想当一个艺术家，当然最高的理想就是去中央美术学院。
其实当时我想考雕塑，因为觉得雕塑在中国好像不太发达，街上也看不到雕塑，但是在美术室里看到米开朗基罗、罗丹这种伟大的雕塑家，就很想做雕塑，而且我中学特别爱运动，还得过北京市的短跑冠军，雕塑好像也是个体力活。
但是很遗憾，那一年美术学院所有绘画、雕塑、国画都不招生，只有一个系招生，就是美术史，美术史当然就是做文字的，它不是真正做艺术，所以非常遗憾，甚至有点丧气，故事就是这样，后来我就上了美术史。
巫鸿：很难说，因为当时即使读美术史也要画很多画，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但是在美国，现在学美术史不一定要画画，主要是看书、写书、读理论。
但是当时我们需要画很多画，一个星期大概有四个半天，都得在美术教室里画人体、画石膏像、做创作。道理就是如果不会画，怎么谈美术，所以也有一定道理。
所以我在美术学院其实也画画，而且教我的都是很棒的教授，包括原来美院的院长吴作人先生的夫人肖淑芳女士，她是留法的，是非常棒的教授，也教过我，而且还挺喜欢我画的画。所以后来到一年级，有位教授看到我画的还不错，就问我想不想转到油画系，可是那时候我没转。
那个时代压力挺大的，在美院呆了几个月到半年以后，对艺术的感觉就不太一样了，不像一个小年轻人在外头，看着学院那么美妙、那么宏大、艺术高尚，你进去了以后就发现很多人事、政治、思想，艺术其实就变得有点虚缈。所以在美院呆了半年后，我就觉得可能美术史是我真正想要做的，就没有去画画也没有做雕塑了。
巫鸿：对，有的时候我觉得，你真正热爱的事，可能得慢慢找，不一定你一开始想做的，就是你最后真正要的，人生就是如此吧。
我确实原来很爱画画，现在没有时间，有时候还是会拿起笔画一点东西，前些日子和一个艺术家到外面去随便画点画，结果两个人拿起笔来就画了点山，也挺好玩的，但是现在不是专业，是一种乐趣。
当我看美术品的时候，那种对绘画的感觉还是有帮助的，你对绘画真的有兴趣，或者自己动手画过，你在看一张画，看一个东西的时候还是不太一样的。
巫鸿：不是完全从美的角度去看，很多艺术不能说它美，比如很多现实主义的作品表现一种社会的阴暗，很难说是漂亮的。当然佛教雕像有些是很美的，但是有些是有很崇高、很宏大的气魄。
我们的研究，从社会思想的角度是一个很大的部分。最基本的就是关于我们怎么看，关于眼睛能看见的东西，这个东西对一般的人来说就是看，它不是一种知识。
我们美术史要做的，就是教人看到这个东西，包括一把椅子，它说明我们今天的文化思想，它可以是一个证据、一个知识来源，但是大部分人不太懂怎么做。
其实我们现在研究古代，我们发现一个墓里头有很多杯子、碗，然后我们想当时的文化、当时人的审美、当时的器物是什么样的。这就需要一种能力，把看见的东西转化为描述，转化为一种思想可以让人知道。
所以这里面包括趣味、宗教、文化，其实美术史就是关于视觉的科学，现在我们还生活在一个很长的时期的尾部，还以为知识就是文字。
现在我们一想到什么是知识，马上就是书，书就是字。其实想一想历史上人类的产物，大部分不是字，而是东西、建筑、城市、器物，各式各样视觉上的东西，这部分的研究还是很少的。
所以真要研究古代，很多书是很局限的，只是一些文人在那写，很多东西也不写，你想找的事也找不着。你得研究具体的，比如唐代城市什么样，书里就很简单，但是通过所谓的美术、考古，就能把它复原出来。
所以美术史这个词就是很耽误人，其实它不是关于美术或者美的术，是关于整个视觉的科学。
04
大学该如何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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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园图卷》局部 明 沈周
巫鸿：大学其实应该是一个特别美好的阶段，大学是一个非常开放，非常有希望的时期，不能把大学这四年作为一个好像我已经定型了，我已经完成了，或者我有很多压力，觉得现在怎么做都做不好，这一辈子都完蛋了，大学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也见过不少年轻人，有些人成长得比较顺利，有一些人比较坎坷，在大学这段时间里，年轻人还是比较脆弱，不管从心理上还是生理上，我很同情这些年轻人，因为我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我年轻的时候下乡也非常地悲观，甚至曾经觉得走投无路。
如果要我和大学生说几句话，我觉得有些同学由于各种问题可能不太顺利，甚至对自己的前途和能力发生动摇，对于这些同学，要认识到这是很普遍的现象，不是你一个人，很多年轻人都是这样的，而且很多岁数比较大的人，很成功的人，原来也碰到过这些事。
所以一定要把这想成是一个时间层面上的事情，它总会过去的。生活会让它不断地延展，不断地开放，过了几个月，半年、一年，可能回过头看，原来如此，现在我可以放松地去生活，去交朋友，去做事情。我看过好多这样的例子，很多年轻人当时遇到很大的困难，但是后来都变得非常健康而且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