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艾君
“画抽象”(“画”作为动词)意指一种艺术家的工作方式,“抽象画”则是对某种视觉产品的论定,二者语意不同,意象也不同。我认为董平属于前者,她可能不太在意她的作品是不是“抽象画”,她有一种“低头赶路”的状态,因为在某次交谈中,她说她的作品在一些语言和形式元素上,与某些艺术家(包括同时代的)有点“撞车”,可见,她是很享受自己的工作状态的,并不太在意外面世界。若果真如此,这种半自发的、而不是通过比较、论证之后的艺术劳动,再次提示给我们,早已蔓延到诸如建筑、广告、景观、甚至衣食住行等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不是其他艺术家处于名利场中的物性产品——一直是创作的契机和资源。艺术永远来源于生活,具象艺术如此,抽象亦然。
因此,在董平最好的那些作品中,我看到了“抽象”在自我言说与外部世界之间,艺术家所保持的审慎的距离感,就像一个建造墙体的泥瓦匠,他必须时刻让自己处于墙体之外,但可能有时在左面,有时在右面,一切为了构建一个他者。对于——尤其是从事抽象作品的——艺术家来说,外部世界的冲突与流变,充其量只构成“我”存在的物质前提和参照系,并不会简单化地进入操作和意图。在此意义上,抽象成为一个自身的抽丝行为,带有仪式感的行为,艺术家与其作品,像一帧远看静态近观则运动着的画面,悬置于物性世界的某个空间中。
在当代,现实条件允许——也促使——我们对艺术工作进行更为细化的分工,有一种抽象,它的工作状态有点像女红,即,在一种相对单调的具有重复性的劳动累计中渐呈理想的图腾。我倾向于将董平的抽象绘画视作此类,也就是说,这首先是一种工作方式,在此过程里,艺术家投入的劳动获得了完满的形式,也成为自我实现的一个鲜明特征或途径。董平的抽象画,层层涂染,线色缠织,阅读快感首先来自于这形色的累计方式,当作为行为结果的画作被置于实体空间中,对峙感会带来某种独特的视觉关系,这种关系所产生的或紧张或舒缓的张力和阅读微差,便成为考察艺术家心路独特线索。可以说,平衡感、构成性、物性材料的秩序建立等一整套带有学院色彩的技术方式,是描述董平抽象画的核心词汇。当然,这也是我认为她需要反思的方面。
如今,不论情感抽象还是逻辑抽象,抑或行动表演的物性显现,抽象的可能和杰出个案已成为艺术史书中的词条。抽象画的语言路径,没什么可探讨的,只有将其置于某个具体的时代和问题语境中才有可能。因为品类的特殊性,抽象绘画自然更要考虑它产生的时间节点、观念诉求的前因后果。语言无从描述抽象本身,它必须出走,就像面对黑暗,我们只能沉浸或想象。有一种说法是,抽象属于普世的艺术,若真如此,我认为那也是当前与消费社会相匹配的艺术论调试图全面取代“认知—实践—美学”三位一体的西方(传统)艺术史的逻辑和生成方式的客观性。离开了问题表达和时代背景,抽象何为?也就是说,抽象是被启迪的时间序列中的物性显现,还是后来根据需要被发现或赋予的普世可能?丧失了文化先锋性的抽象,除了制作带来的工作方式的特殊性,还有其他的意义吗?请原谅,我一时还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20151114
(约1300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