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对传统书画的痴爱，罗小颜与陈煜璧，一个是工笔人物画新秀，一个精通书法之道，天作之合，伉俪联手，重拾中国画集绘画、书法、诗文于一体的传统，引入现代感，创造新气象的水墨小品。他们笔下的草木山水和穿行其间的书法，淡雅闲逸，恰好是对于现代生活之速度和郁躁的一种反拨。

　　太太画，老公写

　　罗小颜痴爱中国画的笔墨意趣与层层意境，她一遍遍地临摹古画，希望能在快餐般的城市生活中，以沉静悠远的古韵滋养自己，或是无限靠近古人的精神世界，求得属于自己的闲逸空间。她的这种愿望，在现代社会近乎奢侈。罗小颜很奢侈，她有这份闲心，轻而易举地将它转换成一件件尺幅不大、格调清雅的水墨小品，有时是茫茫江景，有时是庭前小花，色彩缤纷的蝴蝶，灵动逗趣的昆虫，象征长寿的神龟，还有给许多人带来慰藉的观音。

　　眼前的罗小颜，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典气质。她穿棉麻质地的长裙，全身不会有两种以上的颜色，齐腰长发浓密顺遂，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待人接物总是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或许这都得益于她长期浸润的艺术世界，又或者雅致的喜好已经延伸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份古韵于她而言，已不只存在于案台书卷，而是化作了日常的生活方式。

　　罗小颜的这批水墨小品，得到身边不少朋友的喜爱与赞赏，这让她收获了意外的惊喜。原本只是用来自遣，随意挥毫却引起共鸣。她决定继续画下去，高兴了就送给朋友几张。令朋友们眼前一亮的，不仅仅是高超的水墨意境，还有与之浑然一体又格外醒目的书法。书法出自罗小颜的老公陈煜璧之手。两人的合作非常默契，画与写处于同样重要的地位：画先好，依图布字;字先好，顺字构图;画清雅，字就秀气;画厚重，字就古朴。

　　在《龟虫食字纸空蠹》中，罗小颜动用她的工笔功力，用精细的笔法画了龟、蝉、蜜蜂等小动物;而陈煜璧的书法成为视觉的重要部分，他将文字弯弯曲曲穿插在小动物之间，营造出洞穴的感觉，书写内容是“芥子园画传之花卉竹虫浅说”—“古时人比兴，多取鸟兽草木，而草虫之细微亦加寓意焉，夫草虫既为诗人所取，画可忽乎哉”。《澄江浮野色》中是另一则画论，“画有初观乎淡，久视神明者为上乘。有入眼似佳，转视无意者”。书法分为上下两片，与画面中的江渚相辅相成。

　　中国画是融绘画、诗文、书法、篆刻于一体的综合艺术，自古就有书画不分家的说法，这是中国画独特的传统。绘画、书法、诗文的结合，历来有“三美”之称。罗小颜认为：“现代人的生活中充斥更多的是大制作，这是大空间的需求，也更符合向外人展示的心态，但殊不知小品才是古人更常见的日常事物，古人更喜欢关起门来把玩品鉴。”如今罗小颜的画室外就是一间茶室，这让朋友们更喜欢过来串门，看完画喝喝茶，很放松，很惬意。罗小颜喜欢目前的状态：“以前一直以为画要往大了画才厉害，后来觉得画画玩的就是心态，现代人的节奏太快，要慢下来。”

　　“我不是城市动物”

　　谁能想到，罗小颜的科班专业是工笔人物。1985年出生于重庆的她，2012年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人物画研修班，在此之前，她的美术基础是在四川省艺术学院打下的，后来又去北京学习过一段时间。这个走南闯北的女孩，如今因为老公陈煜璧，定居在珠海。两人于2014年新婚，感情甚笃，言语神情中，罗小颜总是流露出对老公的欣赏与依恋，“他是个非常有才又非常好学的人。”

　　从小看着爷爷拿毛笔，罗小颜就对书画有了兴趣。妈妈在罗小颜读高中时带她认了许多美术老师，油画的、国画的、水彩的，在各式展览的场子里钻来钻去。继父梁根祥对罗小颜的影响很大，他是佛山美术家协会前任副主席，长期钻研水彩画。但越是长大，罗小颜越是发现，自己骨子里是偏向传统的，于是不计一切考入广美中国画系，她觉得“人物画更能传情达意”，于是专心画人物。

　　虽然自小没断过在美术上的修行，但系统学习中国画还是头一次，罗小颜如饥似渴地想抓住在校的时光，从不同老师身上汲取不同的特点，“王大鹏老师趋向传统，我在他身上学会了笔墨;周湧老师趋向当代，他的现代眼光让我很受益;何枫老师的创作比较偏向于女性立场，激发了我从自身性别出发的思考。”

　　毕竟有些底子，罗小颜上手很快。她力图在工笔画太过具体的表达空间里提升线条的表现力。在一组表现彝族男女老少的12幅肖像组画中，罗小颜将贫困大凉山里彝族人的沧桑面容以放大的方式呈现出来，用笔粗犷有力，传递出强烈的历史感。这组画取名为“山的那一边”，获得2012年广东青年美术大展金奖，并入选第12届全国美展。广东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广州画院院长方土评价道：“此作品看似是习作的组合，但作者有激情和功力，人物形象有感染力，线条和造型有张力，整个画面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这让罗小颜初尝被外界肯定的喜悦，当广州画院向她发出入院邀请时，她欣喜地接受了：“画画虽然是自己玩自己的，但我觉得还是需要一个圈子，互相碰撞、互相学习。”

　　罗小颜对自己的评价不同于外人对她的印象，她说自己有些“女汉子”，爱打抱不平，集中体现在她对少数民族题材的一贯关注上，“我不是很关注城市，我不是城市动物。”毕业3年，罗小颜多次进出大凉山写生，映入她眼中的沧桑始终牵扯着她的心。她远离城市，去西藏寻找原始的风景，但看到的令她失望—城市面貌现代化、模式化，只有一幕僧人辩经的场景吸引住她，让她动笔。最后的辩经场景去掉了树、云、柱子等一切外物，效果愈发空灵。

　　画小品是不想坐快车

　　罗小颜与陈煜璧的缘分，始于两人研究生期间的书法课。出于对书法的兴趣，罗小颜选修了广美的书法课，而陈煜璧正是攻读书法篆刻专业的研究生。书法为罗小颜的中国画带来了新的气息，二人共同的书法老师王忠勇注意到，“她把书法中的一些线条与文人气转移到画面，所以她的画首先给人的感觉是大气，大气的基础上还有灵气，有细腻的一面，但又比一般的女性画家显得格局更大。”一次去北京看潘天寿的小品展，罗小颜被潘天寿的笔墨感动得无以复加。她从展览上得知，潘天寿的构图部分得益于对黄道周书法的学习，那是一种强烈的空间构成感。她一边感叹与前人的巨大差距，一边又极力想要靠近。

　　在书法的钻研上，专业出身的陈煜璧走得更深。导师王忠勇评价他：“走了一条碑帖结合的路，既有碑书的古朴，又有帖书的飘逸。总体来看，书卷气很浓，书卷气体现的是艺术家在传统文化上的修养，一起一落作用到笔上，表现出不急躁、不刻意，流露出对世态人情、山川风物的体悟，将生活感悟浅唱低吟般诉说出来。”

　　陈煜璧对书法的钻研，几乎是一种做学术的态度。他笑说自己从小就临摹过许多版本的字帖，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是哪本字帖应该买哪个出版社的”。一直以来，为了旁证书法，他研读过各类读物，音韵学、文字学，研究生毕业论文是探讨“魏晋时期文论对书论的物，音韵学、文字学，研究生毕业论文是探讨“魏晋时期文论对书论的影响”。但他说自己直到研究生以后才开始正确理解书法的本质：“书法墨迹，就好比走路所留下的足迹。我们要透过足迹，看出人踏出足迹时的心境。对象在人不在迹，书法亦同。透过墨迹，体察出书家创作时的心境。谈到书法的终极目标，其实就是寻觅自己的艺术情趣、实现自己艺术风格的过程。”陈煜璧自己的书法，则在追求碑味的粘稠感时，也略带帖学书写性的俏皮。

　　陈煜璧现任职于北京世纪盛唐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因为工作的关系，见过许多古字画的真迹，听过许多收藏界的奇闻轶事，这让他得以站在另一个维度来观察艺术家的创作。“重要的藏家还是偏向于收藏古字画，是他们的眼光决定什么样的作品会留下来。”在陈煜璧看来，“当代跟传统不应该是敌对的关系，传统满足的是人类永恒的美的需求，古今中外任何人都能有通感”。当代艺术的变局多数时候让他迷惑，今天有人要解构，明天就有人要后解构，今天有人要现代，明天就有人要后现代，“在中国更新换代太快，一个人冒出来，很快就被淹没掉，我们现在画小品的状态就是不想坐快车，很多搞当代艺术的人给我的感觉就是想一夜成名，但我们画国画就是图个舒适享受，这不就是生活本来的目的吗?”

　　罗小颜 自述：余自幼受长辈濡豪吮墨之薰陶，一路复蒙贤师良友之指教，幸何如之!今日艺术，重时代，重当师良友之指教，幸何如之!今日艺术，重时代，重当下，求新求变，而余以为艺术非时地所能缚也。若厚今而薄古，“将恐今之视古，亦犹后之视今也”。画家千万数，何人不写竹?何人不写兰?兰竹千万幅，不害光景新。旧物添新意，常写亦常新。与古为徒，与古为新，余之愿也。

　　陳煜璧自述：吾少好临帖，然以偏处粤东，苦无良帖，见识浅显。弱冠入大学，幸遇名师，方渐窥法书之堂奥。艺术发之于人，亦必终归于人。中国艺术，无论品文品画品书，皆自品人来。技法乃手段，书迹即心迹。观乎书迹，书者其宛若在焉。故书之工拙或可不计，而书者之意趣不可不灌注于字里行间也。

　　Art289对话

　　罗小颜&陈煜璧

　　Art289：你在学校的专业方向是工笔人物，画小品的经验从何而来?

　　罗小颜：我喜欢摹古的画法，也会习惯用人物的勾描法去画花草山水，我蛮喜欢学习任伯年、八大山人，刚开始构图上会有困惑，小品毕竟不是创作，所以会去吸取前人的画法。再加上一些自己的想法，现代的构图感可以运用进去，比如长卷，文字的搭配，点线面的布置等等。

　　在构图上我会当代一点，更注重现代的平面感，会更多构成的元素，你看现代城市里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构成的，房子、窗子，这些感觉不自觉地就会融进我们的创作。

　　Art289：摹古的过程中，会产生怎样的感受?

　　罗小颜：我看仕女图的时候，整个人在冒汗，有种毛孔打开的感觉。看古人画仕女的勾线、染色，人物的动态、神情，都觉得太厉害，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每一笔都那么生动，现代人的笔墨根本达不到。我觉得自己只要吃透古人的冰山一角，这辈子都赚了。

　　Art289：有喜欢的当代艺术家吗?

　　陈煜璧：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当代艺术技法性的东西还是其次，因为事后大家看到都会觉得自己也能做。技法于当代艺术而言，还属于初级、简单的东西。抛开技法，你看波洛克的创作，他对时间性的表达，包括颜料泼洒后出现的质感，都是有情感的，并且他泼得也挺好看，形式感没有消失，最关键是泼彩出来的意外效果往往不可预料，收获的就是意外之意。

　　Art289：你如何确立自己的书法风格?

　　陈煜璧：这个过程中首先就要不断地体察自己反问自己，究竟何去何从。历史上许多书法家，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影子下，就是不知道自己的艺术情感、艺术追求的缘故。我目前的书法作品，趣味整体是比较悠闲雅致的，这与自己的生活节奏、生活环境有关系。如果在画面制造出沉重老成的艺术气氛，始终都不是自己。年轻人就应该有年轻人的朝气、阳光。过早地刻意表现沉重老成的氛围，其实是一种早衰的表現。在书法的画面上，线条追求碑味粘稠感的同时，略带帖学书写性的俏皮。线条的粘稠感，是一种“非构思”性发挥，创作心态是轻松自在，然而表现出来的结果，反而有一种粘则沉、稠则厚的厚重感。再加上书写性俏皮笔意的发挥，结构憨厚而笔意俏皮，线条黏厚而不失灵动。希望能逐渐清晰自己的艺术追求，逐步完善自己的艺术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