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我去成都参观了四川的青年美展。在这之前,曾到天津、武汉两地参观了他们的青年美展。也曾参观了中央美术学院研究生的毕业创作展览。
从四川又去贵阳,看了他们拟选拔送京参加全国青年美展的一些作品。有些地区如辽宁、太原、上海、浙江,未能去参观,但看到了许多青年人的作品照片,也听到一些情况。我被一种强烈的喜悦所振奋,为我国美术界出现了一大批很有思想、很有艺术才华的青年接班人而感到由衷地高兴。我觉得他们虽然初露头角,而所显露出的艺术才华却堪与我们老一代、中年一代的美术家比美。尤其就思想来说,他们很活跃、很敏锐。就艺术技巧来说,他们中的多数还不成熟,但也有不少人已达到比较高的水平,达到比较运用自如的程度,有很大的创作潜力。当然,他们很多人还是美术院校的学生,摆在他们面前的、等待他们去开拓的艺术道路还很长;但他们是一群非常可爱的初生牛犊,充满了活力,不可轻视。他们是刚刚破土而出的小草,低头看还是希希疏疏,抬头一看则已是绿油油的一片,给我国美术界带来了昂然春意。
美术创作的发展,是随着真理标准的讨论、随着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的运动的发展而发展的。思想解放运动所要求的,是摆脱现代迷信的束缚,摆脱形形色色的马克思主义的束缚,纪念张志新烈士的美术展览,是美术界摆脱这种束缚的一个有力的征兆,整个展览闪耀着思想解放的光彩。这个展览之后,是庆祝新中国诞生三十周年的美术展览和展出作品的评奖,连环画《枫》荣获一等奖的第二名,这表明思想解放运动在美术创作上取得了更好的成绩;而且,我觉得,青年人是取得这些成绩中的主力。这次,在我参观了一些地区的青年美展之后,更进一步加深了我的这一认识。在我看到的几个青年美展中,四川的青年美展表现得甚为突出。他们一共展出了500多件作品,而四川美院同学的作品(77、78、79三届同学和一部分附中同学的作品)占全部作品近五分之二,有170多件。对此,我感情上产生一种很强的震动。我觉得面前摆开了一个很强大的阵势,令人欢欣鼓舞,又觉得是逼到面前来将我们老一代、中年一代、尤其是中年一代的军。
青年人想得问题很多,关心的问题很广,对问题想得深并在艺术思想上很有独到的见解。他们不想空洞地、简单化地回答如何摆脱现代迷信束缚的问题,而是积极地、正面地与现代迷信针锋相对,用生动而逼人的艺术语言来创造高尔基所说的那个大写的“人”的形象,如罗中立的油画《我的父亲》。他们不想、也反对用艺术形象为政治概念作图解,力求从我们这个时代、我们的民族这个广大的视野中创造出一种有巨大概括性的形象,来回答如何提高全民族科学文化水平的问题,把哲理藏在艺术形象之中,如程丛林的油画《1978年夏夜》。不管所谓“大有作为”的“知青生活”在他们的思想、感情上留下多少痛苦,他们对自己所走过的生活、对于他们劳动过的土地都是珍惜的,如何多苓等人合作的油画《我们曾经唱过这支歌》和王川的油画《再见吧,小路!》,在回忆的欢乐中有苦味,要告别“知青生活”时又有辛酸。他们在“四人帮”煽起的现代迷信的狂热中,不少人曾经互相撕杀(如程丛林去年创作的油画《1968年×月×日雪》中所表现的,两派青年都是无辜的,因为他们都是现代迷信狂热的俘虏和牺牲者),又带着这种狂热到广阔的天地中去“修理地球”,而在狂热退烧之后,都转入了深不可解的沉思,如王亥的油画《静静的小河》和龙全的油画《冬夜》。他们信奉《国际歌》的原则,“四化”建设不是靠“神仙和皇帝”,因此他们歌颂“人”的手、劳动人民的亿万只手,如杨谦的油画《手》。他们很关心法制和道德教育的问题,如朱毅勇的油画《父与子》和黄振国的油画《法》,又如孟燕君、梁波的油画《啊,时光!》,孙建平的油画《剧终》(天津)。他们不想也不愿意用廉价的假话、空话、大话去歌颂光明,如马祥生和陈卫国合作的油画《尼柯赫——婚礼》,不是猎奇于少数民族的美丽服饰,歌颂的是回族人民在打倒“四人帮”之后,又恢复了可以结婚、生儿育女这种做人的权利。他们的歌颂中不回避生活中的矛盾,如周世林、马园的油画《路障》(天津)、孙汉桥的油画《路》(湖北)、何平的油画《路》(西南师院)。他们歌颂了为“四化”被奔忙的人们,而在他们面前却还有“路障”;歌颂了党的现行农村政策,同时也艺术地表明当前农村生活的起点还是很低的;歌颂了为提高全民族科学文化水平而献身的农村教师,同时也艺术地指出了前进的道路还有很大的困难。他们并不是热衷于“伤痕”;他们之所以揭示“伤痕”给人们看,因为“伤痕”之中有令人深思的东西。他们并不是不热爱光明,不想歌颂光明;“伤痕”如刀砍剑刺,留在他们年轻的心灵上,这伤痕再深,对于他们整个的人生道路来说,毕竟是短暂的,伤痕再深,也有平复的时候,揭示伤痕,为的是不再受骗上当。他们不愿廉价地出卖自己的艺术灵魂,更不会再唱那支骗人的“莺歌燕舞”的歌。
在艺术创作上,他们十分重视真情实感。不是一切真情实感都有艺术价值,而没有真情实感却一定不是真正的艺术。他们创造的典型人物,首先是有血有肉的人物,而不是某种概念的拼凑。他们创造的人物形象,许多是有个性的,人物的特定感情所能传达出特定的主题思想,如罗群的油画《黄金时代》、高小华的油画《又迟到了》以及前面已提到的一些作品,有的作品中的人物是二三十个,甚至是一百几十个,如《1978年夏夜》和《父与子》,这些作品都使我产生了有如面对生活中的活人的那种真实感。在有些作品面前,我和同去参观的北京朋友有一种“不敢久留”的心情,久留要落泪。我惊佩这些年轻人的艺术技巧!
他们在努力追求造型艺术所应有的特殊功能,探索新的艺术语言。为此,他们努力从我们古代的艺术中吸收营养,从外国艺术上吸取对我有用的成份,超级现实主义、分离派、野兽派的手法和色彩都借鉴、采用,但不是照搬、摹仿,任意地玩弄,而是表现自己对生活的独特见解、表现自己的真情实感和特有的艺术主题,且运用得很是成功。如罗中立的《我的父亲》对超级现实主义手法的采用,马祥生与陈卫国合作的《尼柯赫——婚礼》对野兽派色彩的采用,杨谦的《手》对分离派色彩的采用。他们的版画的形式、风格、手法的多样化比他们的油画还要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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