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丹丹

 

 

从天而降的作品。是彩云，是石块，是五色的水墨色块？如何界定，对于王爱君先生的绘画而言，已然不那么重要。这样的作品呈现一种降临的姿态，是朝向地面的世界敞开的方式，亦是生命朝向画面的一种敞开。在天与地之间，留有大片的空白。之间，打开的是可呼吸的空间；在这两者之间，所有色泽的细腻的、温润的差别，进入一种遥相呼应的游戏之中，打开一种纯然对话的关系空间。《初》no4  120cmX120cm

 

那个画者，那个人，在哪里？他不在任何一处，却又渗透到画面的每一处细节，每一点颜色的肌理。画家全然地朝向世界－全身心体味的世界－敞开，朝向那片画面敞开。当作品构成为存在，构成为“降临”，生成为彼此遥相呼应、温情对话的天地之间的“世界”，画家的生命也在创作的诸多时刻、在画面的敞开里被接纳。作品里容纳了一个创作主体与这个世界面对面、对话、进入又抽离的所有时刻。然而，一切都疏淡，一切都凝着又淡化为那一抹抹云、地平线、远山的余影，一切都转化为一种神奇的降临，云与山的对望，转化为与色彩细微差别“神遇”的画语录。

《靖远》96cmX96cm《靖远》no.3 120cmX120cm 宣纸水色 2015年

 

在这对话的视域里，在云的内部的每一点色泽彼此渗透，也互相敞开，远山缩化为极细微的地平线上的线条。永远没有固定的轮廓，让色块自然“出现”，“出现”而化为飘逸。在属于“逸品”的创造里，有轻盈的转化，却又远远胜于轻盈，那是一种抵达了敞开之境，抵达双重的、多重的敞开的状态：自身朝向世界、画面敞开，世界朝向观者敞开，事物打开了内部的障碍，彼此之间敞开，由所有的色泽差别与细微的渗透，各自言说而又互相敞开，低声地互相对话。

在降临与迎接之间，在逸动与沉静之间，一切色泽都仿佛含情脉脉，却又永远都淡化了每一个音调，用这样的低音，面向余下的山水－心目中的山水－传达一种“抒情的抽象”。在这里，“内在的驱动力”是持续地在的，联结着画者每一个返归虚淡时刻的倾听姿态，倾听自身剥离到完全可以敞开、可以听到千差万别的色泽的余音的状态：倾听在千卷画册和万里云山之间的、接通远古的每一瞬间的言说。王爱君的作品既植根此在，又通向无限，这是来自于我们的传统思想里的隐秘的授课：既内在，又超越。需要用全身心贯注的方式倾听，化自身为节奏感的身体，听到在世界身躯的缝隙之间的节奏流动，参透色彩的奥秘，亦参透世间万物的内在肌理的奥秘，技艺纯熟到穿越“之间” 的边界，方才有可能“以神会之”，而化为云山的降临。

 

 

在王爱君先生笔下创造出的一个个独一无二的空间，呈现了一种种敞开的可能，召唤人们在走近的那些时刻必然转化了“沉重的肉身”，几乎伴随着那无法言明的降临进行在空间的张力里无限打开的另一个空间，不禁在其间逸动，而忽然听到在地平线与天空之间的隐秘的言说：契通在此在与无限、过往与未来之间的一线线“通道”。我们的生命不再微小，几乎被这些画面引领着转化为飘动的云，隐约的山，然而，与此同时，却又不由让人觉悟到，我们的存在，在天与地之间，在那个尚且有气息飘动的云山之间，从来都是那么微小，却又与蕴含着千万色差的云彩、与横亘在地平线上的山脉一样，契通于道：那说不清、看不明、形状永远无法清楚地捕捉的“道”。

王爱君的每一张作品，闯入我们眼帘是那样的各自不同的“降临”姿态，唤起我们血脉里所有在被外物填充紧密的视域里被遗忘的、失落的一些能力，或者也包括我们感触这个世界、触通生命原初的能力。我们情不自禁地随那些云团飞升至天际，又缓缓地舞动，朝向地平线上在俯瞰的目光里化为平线的山川、山川之间的凡尘人间降临。在这样的观看的目光里，所有的苦恼都会被淡化，在云与山的召唤里，让人连胸襟都打开。在我们的面前，忽然敞开了那个尚且没有分化、一切生机隐约孕育而万色灵动的原初的世界。在那些与画面“相遇”的时刻，催媒了我们所有的感官里最隐秘的能力，引领我们全身心飘动、进入这世界的内部，却又必然在下一个时刻骤然返回到我们身在的这个地点，看到那些山川始终在辽阔的地平线上眺望着云彩的降临，听到世间万物之间的低音的对话。在艺术史之中，似乎找不到与这些作品的类似的对应，然而，这样的降临却与一切有独特气韵的杰作以隐秘的方式“神遇”。

 

 

在王爱君的作品呈现的从天而降的姿态里，每一个在场，都涌现为生命，涌动着细微而通向无限的生机。然而，这种降临的姿态，在每一个瞬间，在每一个笔触，都隐含着一种隐退。在这张力里，打开的是每一抹色泽的自然而然的言说，水与矿植物颜料相融合，各种色彩与形态相浑化，却又永远在行与止、飞动与消隐的张力之间。这种降临的绘画，带来了最纯粹又丰盈、最淡寂又灵动的道说，正是抽象山水的道说，全部色彩都通向了朝向虚淡返归、却又无限朝向世界拓展的那颗倾听的“心”。一切低音的节奏脉动，都通向了有与无、色彩与寂灭之间的对话的水色篇章：那里有五彩之云团降临，让我们先回到最初的敞开的时刻，找回这消逝的、逸动的云山世界。

 

 

2017年1月21日

 

评论作者简介：姜丹丹，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特别研究员，博士导师。兼任法国国际哲学学院国外通信研究员、科研项目主任。《轻与重》文丛（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六点分社）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