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君伟

 

当今中国画坛，确实出现了多元化的创作格局。20世纪以来，随着西方美术的引进，尤其是写实主义的引入，中国画一味临摹古人、陈陈相因、脱离生活、闭门造车的弊端逐渐得到了改变，画家开始到大自然和现实生活中去汲取营养，注重写生，这对中国画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然而人们在反思这段历史时，也指出了西方美术引进后将西方所谓科学的写实主义完全取代中国画的写生观念，忽视了中国画特有的观察、认识、表现客观世界的优良传统，忽视了传统水墨画体系所蕴含的独特的人文精神和美学意义，从而重新提出了要重视传统、学习传统的主张。这些冷静的思考和理性的总结都有积极的意义。但是勿庸讳言，在当前中国画的创作中又出现了另一种偏向，那便是在当前创作中有些画家强调学习传统、强化个人风格之时，却忽视了向自然、向生活学习，他们过分地强调主观的自我表现，急于求新求变，而对客观世界和社会生活本身缺乏深入观察、学习和研究。许多画家即使到生活中写生也是以相机代替画笔，浮光掠影，走马观花，记录一些符号后回到画室再根据自己的积习如法炮制，这样创作出来的作品，有的是苍白乏味、虚假空泛，有的是符号堆砌，有的是观念张扬，而自然生活中鲜活的生气却大大减弱了，甚至消失的无影无踪。

 

山水画家尤德民对中国画坛的这一创作现状有着清醒的意识，他在注重学习传统绘画的同时，始终把写生与创作紧密结合在一起。在实践中，尤德民一直坚持手摹心研、寓写生于创作之中的观念，在他看来，只有长期坚持深入生活，面对自然，才能使自己的创作充满生机和活力。基于这样的认识，尤德民时常外出写生，对自然景物，认真观察，静心感悟，抓取精粹而加以图绘。这种水墨对景写生，不仅抒发了他的思想情感，满足了他的内心需求，而且还形成了他画笔得以驰骋发挥的山水情结和笔墨图式。他所作的写生山水，既不表现名山大川、崇山叠嶂、瀑布飞泉的壮阔场面，也不描绘空灵秀逸的江南小景或荒凉干燥的丝路风光，而是呈现山不雄俊、景不奇险的真实景致，表达静观自然、亲近乡村的主观意象，逐渐形成了他清新脱俗、宁静淡雅的朴实风格。

 

尤德民这种写生创作虽然是承继式的，但并不因循守旧。观其作品，既有对传统山水的承接，又有自己的艺术创新，不但有古代山水的韵味，而且蕴涵自己的审美感知，往往出新意于法度之外。尤德民经过传统绘画的临摹研习，对中国画的笔墨有了精深的理解和发挥，他对古代南派山水画风的汲取，使其作品空灵、清新，而对北派山水风骨的承接，使其作品在具有水气灵韵的同时又有气势。正因为尤德民在传统浩瀚的艺术海洋里找到了一种适合自己个性、抒发胸怀、表述思想的艺术形式，能糅合众家之长，化古法为己意，所以他创作出的作品既不同于庙堂气之作，也不同于那种千篇一律，靠制作、靠修修补补完成的照相式作品，更不同于表面恢宏、内容却空泛简单的符号式的导游图之作，而是给人一种朴实无华、情真意切的作品感受。这种完全得自心灵极度畅游的创作形式，不但画家有着极大的自由表现空间，而且观者的美感享受，油然而生。

 

在写景抒情上，尤德民始终钟情于他所熟悉并深深眷恋的山水草木、乡土人情。他每年曾数次深入山中腹地，感悟山川丘壑之美，当自然山水赋予他创作灵感时，便以最为纯朴率真的艺术语言加以表现，力求做到“情与景会”，故其作品中描绘的山川、草木、茅亭等，无一不生机勃发，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地方特色。这不仅是德民对熟悉的自然景色的传神写照，而且还寄托了他对山里人家的一片深情。明代杨慎“会心山水真如画，巧手丹青画似真”的诗句，正是德民山水创作情感的写照，透过他笔下的纯朴画面，我们似乎看到了生活和劳作在山区优美、勤劳、纯朴的乡村人家的幸福生活景致。正因为德民做到了“会心山水”，才形成了其作品“真如画”的审美认知，使他能有感而发，并通过笔墨“丹青”外化为“画似真”的艺术意象，创作出了这一幅幅情景交融的山水画作品。

 

而在表现技法上，尤德民也精益求精。他早年毕业于山东丝绸工业学校艺术设计专业及山东理工大学美术学院绘画专业，后又于广西艺术学院获得中国画专业硕士学位，受过正规的传统绘画技法训练。二十余年来，他跋山涉水、登林穿石，在自然山川中体验生活并搜集、积累素材，把心血倾注于山水创作的同时也十分注重人品与画品的修炼，事事至严，事友至诚，画出了一批批感人至深的佳作。他对艺术有着执著的追求，常常挑灯面壁，苦心探索，并研习古典诗词和苦练书法，欲集诗书画于一身，很注重个人的全面发展。纵观他的画，墨色浓淡相宜，树木、山石、茅亭等点线结合，皴擦互用，力求线与面、干与湿、动与静、顺与逆、急与缓、轻与重、拙与巧、方与圆、开与合、提与顿的强烈对比，以攫取笔墨构成的最佳效果。他的画，用笔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涵骨气于墨色之中，藏而不露，并多以圆笔中锋出之，略兼方折，厚重中无板滞之迹，秀逸中无浮滑之病，表现出一种抑扬顿挫之妙，无拗戾矜张之气。他的画，轻轻松松，不以形耀人眼目，而以意动人心弦，有一种“万趣融其神思，万物为我所有”的感觉，每一点墨的干、湿、浓、淡和用笔的正、侧、刚、柔，都能契合古人，但在意境的塑造上却有浓浓的乡村生活气息，加之他本人独得自然的造化滋养，画中有着无限的生机和情趣。

 

中国画创作历来讲究“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师造化是“外受”的积累，得心源是“内养”的阐发。如果画家缺乏外受或是内养不丰，就会变得麻木迟钝和浮躁浅薄，也就很难在艺术上有所发现和有所建树。尤德民正是在自己的艺术征途上不急不躁、以自甘寂寞的精神一面深入生活，一面翻检典籍史料，在历史和现实中发他人所不发，见他人所不见，然后将这些感受、发现进行精心的筛选和提炼，连带自己对自然、对人生的思考一同熔铸到写生作品中。德民现为《中国书画》杂志社艺术交流中心主任，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正用心创作着自己的山水画，既有惨淡经营之苦，又有清幽自怡之乐，别人的毁誉并不在意，心无旁骛。唯其心境如此，才展现出他疏离于当今无所不在的商业氛围下的山水情怀。自然之诗思，生活之幽情，在心物观照的瞬间，得凝聚而升华，并物化于水墨间，其画中的小房子，应是德民本人的立意所在和诗意归结。他虽多次入展全国重大展览，但更多的是自娱自乐，或许，画画对他来说，正是现代都市下心灵皈依的真正家园。

 

（本文作者为美术学博士、《中国书画》杂志编辑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