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维民

 

在当代水墨画坛为数众多的80后女画家中张艳脱颖而出，可以数得着是名列第一方阵。但她凡事不张扬，画如其人，人如其画，可谓超凡脱俗平常心。她多以平凡事物入画为主体，瓶瓶杯杯、盆盆碗碗、瓜瓜果果，又或者室内或者花园里的一角，静静地伫立在画面，一种宁静清新舒缓而柔和的情绪被渐渐地蔓延开来，这是画家张艳的作品所传达出来的低吟浅唱般的美感。作为一名女性画家，张艳的题材选择以及表达方式，对于当代女性绘画和情感表达来说都具有典型意义。

 

在中国古代绘画史中，女性绘画一直处于低位，不为世人看重。清代汤漱玉所著的《玉台画史》可谓第一部专门记述女性画家的美术理论书籍，其将古代女画家分为宫掖、名媛、侍姬、名妓四类，记录了自舜妹画嫘始至清代女性画家数百人，但是其中声望高、对美术史有影响的凤毛麟角。在记述中，对一部分画家泛泛而谈，且所记录的女性画家在绘画的题材上亦有很多局限，多以花鸟见长。自明末清初，在以袁枚的“性灵说”为首的一批学者所倡导的观念影响下，出现了一批闺阁画家，其中甚或有以创作山水画售卖为生者，但是绘画总体上都未脱离文人画的审美范畴。20世纪初的西风东渐中，孙多慈、李秋君、潘玉良等一批女性画家登上艺术舞台，这些艺术家在中国的近代绘画史中起到了一定的影响，她们教书育人、绘画创作、参展获奖、风格多样，但因社会环境、传统思想、生活环境和个人经历等，在创作上仍有一定的局限。1949年后，随着新中国的成立，女性地位随之得到显著提升，新的教育制度确立使更多的女性有了接受教育的机会。在此背景下，从事绘画的女性艺术家逐渐增多。由于社会环境的影响，这一时期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大多数艺术家的创作以现实主义绘画为主，讲究基本功，具象写实，题材风格较单一。自85’思潮以来，随着西方多样的艺术思想涌入，国内艺术创作思想与形式呈现多元化趋向，在过去的30多年艺术发展历程里，女性艺术家们逐渐在探索中，由起初的对传统一味传承或者对西方艺术的照搬、模仿，逐渐形成了继承与突破传统、吸收与借鉴西方艺术、具有较成熟多样的自我画风的总体特征，而女性艺术家亦成为了一个不可小觑的群体，她们有专职的艺术家也有就职于各类学校或者艺术研究机构，以女性特有的审美意识和创作精神影响着当代中国绘画的发展。虽然从事绘画的女性众多，但在多样的绘画风格中，总会显现出一些共性，如，题材选择上的偏向性，注重内心情感的表现，关注自身及身边的“小”世界、“小”生活，对于艺术的创新求索等等。在此层面来说，张艳的作品具有典型性，也有其特殊性。张艳是在河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本科4年毕业，接着考取中国画专业研究生又读了3年。可以说是典型的学院派出身，但她不拘泥于美术学院所学，首先在题材选择上，其作品从室内一角、瓜果碗碟至无量小佛，已显然异于传统意义上的花鸟画题材，并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传统意义上花鸟人物绘画的隔阂，当代人物、静物、室内外景象引入画中，为主题服务。

 

 在求艺之路中，从勾线、设色到物象结构，张艳都进行了系统的学习，但是她在创作中努力去除“基本功”的干扰，追求一种稚拙之味。无论是早年的淡墨与复色相互映衬的景致，还是颜色纯粹的静物，以及近年来的雅灰色调的无量小佛系列，都是以点线面进行形象组合，色墨几近平涂，建构形式美感。《百威啤酒》在物象轮廓的基础上，以墨色晕染，让人沉浸于水墨慢慢洇染的美感，刻意营造一种平面性，水汽淋漓的效果油然而生；《夏日里的柠檬水》用倾斜的桌布、林林总总的瓶与飞动的点相互映衬，点线面共同构筑一个动感世界，仿佛彩色雨滴般的淡墨点让夏日的炎热与躁动渐渐平息。虽然在作品中，张艳追求一种纯粹，但是仍然体现出了深深植根于内心的中国传统艺术创作理念，如唐宋的“水晕墨章”之效，如米芾父子的“墨戏”，又如倪瓒的“不求形似，聊以自娱”等等。从此方面看，张艳作品中的“文人气”，即是这些理念的外化，使她的作品不浮不躁，让人回味无穷。

 

一位真正的艺术家是不会止步于风格的成熟与确定，而是在不断探索中发展，张艳就是这样。在对色彩的形式语言处理上，我们能明显地感受到其心路历程，从2007年创作的《绿袜子》的淡雅、色不压墨，到《百威啤酒》让墨洇压了形象，色彩完全沉在墨之中；至2010年的《静物系列》表现出色彩的强烈对比，让我们想到西方绘画影响，也想到了齐白石衰年变法后的热烈、谐趣的作品；其在2017年创作的《无量小佛在荒野》系列又回归到了更加淡雅的色墨组合，形象仿佛是透明的，有“光晕”在画中闪烁，充满了光与空气的流动感，在营造动感的同时，张艳还在追求静止的装饰意味，每幅作品中，都有硬边、实线形象存在，这些形象以墨色勾勒，又有更淡的墨色冲撞，在刻意营造的静态中增添了变化。融贯中西，进行创新，是当代艺术创作的一个重要的方向，张艳的作品中除了在形式构成上，有西方绘画元素的汲取，同时，在作品的主题场景设置中，也融入了西方当代艺术的一些元素，特别是在制造特定的情景方面，虽然其大多数作品空无一人，但是很好地表达了一种时空动态。如《其实，她一定是一个安静的女子》、《其实她是一个安静的女子》，主题是以人为主，但是画面空无一人，仅是室内一角：桌、几、瓶、壶、杯、篮子等，而且形象大都不完整，仿佛在时空变化中随意截取了一个主人翁刚刚离开的场面，这明显是受到了摄影摄像艺术的影响，而有英国艺术教父之称的大卫•霍克尼曾经以常见的日用品或室内一角、景观为绘画对象制造一种无人之境，并以静态实物体现出了一种动态效果，影响到了当代诸多艺术家的创作。张艳的《静物组画》系列中各种瓶罐杯盏等器皿，进行不同秩序的排列，又让人联想到莫兰迪的瓶瓶罐罐，但不同于莫兰迪的静谧、秩序、永恒，张艳以雅致的色彩，时空感颇强的形式构成，水汽淋漓的水墨渲染，营造了一种别样的意味。这种别样的意味，源自于张艳的创作心态，因为创作心态决定了作品最终表达出的意味。张艳创作时的那份浪漫、温馨、轻快与谐趣，充分地展现在了作品中。《来吃水果》仅画了一个侧面的青花瓷碗，盛满鲜艳的草莓，与题目相应，好像在招呼每一位观画的人，一种轻松、浪漫、谐趣之意充满画面，这样的感觉同样在《静物组画》系列得以显现。

 

在张艳的创作风格变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其对题材转向、笔墨形式、作品意蕴的探索，但不变的是她对艺术表达的主张——快乐、宁静而和谐，在一切求快求新求异的当下，张艳正是用这种发自内心的平静、舒缓的情感表达，给浮躁的世界带来了一阵清凉的风。   

                                           

 

2017年10月23日改写于京城嘉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