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春辰 看陈卉的画,如果不了解其人的话,只以为这个画家画得好,却无需往下深究。但我却遇到一次机会对她多些 了解,这使我能从另一种角度去认识她和她的绘画,更重要的是借以反思绘画在当代的多种意义。
陈卉自幼受父亲影响即喜爱绘画,颇显示出绘画的天赋,但并未过多地专注于此,只是保持了平常心的喜爱; 高考虽报了中央美院,却未被录取;进入中央戏剧学院后,就读于舞台美术系人物造型设计专业(也就是通常 所说的化妆专业),而非纯粹的绘画专业。在中戏学习期间,陈卉像往常一样保持了对绘画的自然喜爱,没有特 别地强化自己画画的意识,只是像学习一门新语言一样每天在熟悉和揣摩它。毕业后,进入中国传媒大学工作, 讲授人物造型设计课程,绝没想过自己要当职业画家。因为自己学的是人物造型,平时会参与到一些形象设计 之类的事情当中,对人物性格、人物表情得以从独特的角度进行观察,也对与人物造型有联系的大众时尚文化 有了更多了解。时间过得很简单、很单纯,但她喜欢画画的那根线没有离开她。陈卉自己讲,虽然她没有动手 去画,却常陪丈夫夏小万同画家朋友们谈天、聊各类轶事,多了很多近距离观察这些艺术家做画创作的机会。 陈卉不是没有想过画画,也不是没有这个条件,但是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有读过专门的绘画专业,怀疑自己是否 有这个能力。当然,陈卉也不是特别有这个需要,由于不清楚画什么,加之看得多了,高山仰止,更不知该如 何下手;就这么多年陪着丈夫做艺术,作为一个艺术的伴侣。这种日子一过,就有十年之久,很平实、很散淡, 可内心喜爱绘画这根弦总是在弹奏着,声音不高,微微弱弱,在自我的意识深处聆听着。
与此同时,中国当代艺术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无疑,中国的当代艺术是中国在近百年来和世界、主要是和 西方沟通交流的结果,它也是内在于自身的社会逻辑和文化逻辑发展的结果。如果没有这样的全球化与世界化 的时代背景,我们将无以开展关于中国的诸多命题的讨论和研究。例如绘画,它在西方经过上千年的历史变化 和发展,经历多次颠覆性、革命性的变化,以至于到现代主义,有人声称绘画死亡了,或在进入后现代主义之 后,绘画似乎辉煌不再。事实上,从媒介的历史演变来讲,绘画在不同的时期被弱化,或被否定,都有其历史 的积极意义,迄今这种意义仍然没有消失。但就人存在的世界意义而言,绘画相反在后现代主义之后更加鲜明 地凸现出来,可谓今非昔比,即绘画以更加独立的方式呈现。
在我们提出何为当代、何为当代艺术的问题的时候,天性安静、平实的陈卉没有那么多企图,而是在晋升教职 资格,须有研究生学历时,这才想起去读一个绘画高研班之类的课程。始终抱有对中央美院那种高处仰望的敬 重感,陈卉戏言,自己胆小,惧怕那些大师,何况丈夫的同学都在此处教学,画不好,多不好意思。于是,奔 艺术研究院而去,无非是一个文凭而已,全没要当艺术家的狂想。入学,总要交幅作品,这该要自己动笔。因 此,也没多想(也许不敢多想)就画了一幅人物肖像《小 Q》,素材来源于她在个人经历中遇见的那类各色人等 的对自我进行美化奢望的努力。该作品大受老师赞誉,也令陈卉吃惊,惊于自己的绘画抱负还在,惊于自己开 始有了要画什么的视觉方式。不仅如此,这幅作品还把陈卉的心性画了出来,最主要是把自己多年来的潜意识 勾连了出来,把自己不清楚的绘画意识给调动了起来。这就像自然内爆的火山,先是在地壳的深处积聚能量, 从外表看,一切平静,而一旦喷发,便喷涌而出,不可遏制、无法阻挡。这也像奔流的小溪,潺潺涓水,缓缓 细流,一旦遇转折汇流起来,便势如破竹,来势凶猛,一泄千里。这是一种释放的自由,是力量凝聚到一定之 后的爆发。对陈卉而言,她被潜藏着,而潜藏永远都是一个谜,只有让这种潜藏释放,才能发掘所惊讶的宝藏。
艺术的能力是一种潜藏,是上苍赠予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之一,对它的培育、发现乃至期待都是伴随人类历史而 一路走来的。这就是人类的一种被解放的自由,是将自我意识转化成艺术形式的自由;解放了这种能力,就获 得了行动的自由,就产生了艺术的无穷想象。陈卉就是一个案例,她的经历正好注解了这样的被解放的自由, 也很典型地注解了绘画在当代的变化与转型。
陈卉从此而焕然一新:新在她为自己找到了安放艺术想象的心灵之所在;也新在她不从画中来,却入画中去。 她离绘画很近,但又很远;近,让她与绘画不弃不离,有了最自觉、最自然的感受,常年听闻着、孕化着自己 对绘画的意识;远,是她不曾进到最复杂、最坚固的艺术堡垒中,不必使自己焦灼、矫揉,也不必让自己纠结 在条条框框中。正是这种状态让陈卉保留良好的艺术感觉和艺术想象。平和不等于碌碌无为,不事追求不等于 不追求,关键是,这些她不动手的时间里,她在动心,她不在画上动手,但在其他方面动手、动观察、动历练。 陈卉的学画过程并不是全无绘画技能的经历,舞美算是一种,观摩是一种,形象塑型也是,只是这些全不在规 范的绘画范畴中,更不在各种热闹的视眼中。但对于陈卉,她用心、有心,而技术让她敬畏,所以她没敢在技 术上迷狂,而是在等待中静静地关注了社会百相、人生悲喜。等她上手作画时,这些人生际遇就变成了她笔下 的斑斓景象,它们看似某一故事的描摹,但又像某些瞬间的事件,聚合起各种社会情态,如时代透镜,虽光鲜 奇艳,但怪诞荒谬。画家不是用抽象的论证来分析众生相和时代病症,而是用典型化的视觉,描摹她对生活的 感触、对世态现象的讽喻。
陈卉的画以捕捉人物的神态为特点。人物飘移的目光无所住处,若有所失,若有所思,大多处在无可名状的空 间里。鲜艳、夸张的形象难以掩饰它们在世界中的尴尬,置身于凌乱、无序的环境中,显得张皇迷离,它们完 全被现代消费放逐了(如《拾穗者》、《火了》)。《游园惊梦》、《戏水》、《开心》营造的现场感都有一种荒诞的意 味,环境与人们的行为暗含着无尽的冲突和不协调,不乏无奈的幽默。陈卉还善于抓取当代人的生活肖像,用 这些侧影来反映丰富的现实状态,既有时尚的追求(《微博时刻》),也有自我形象的消解(《萌萌》),也有对内 心焦虑的释放(《去火》),而《请叫我小萝丽》不啻是对古典的优雅的颠覆和嘲讽。陈卉选取的这些场景都带有 某种生活经验的变奏和异化。它们看似宁静,却包含着乖戾、甚至冲突。也就说,画家用绘画的方式在述说她 对世界的解读,它们不需要逻辑的阐释,也不需要理由的态度,用在场的无距离感让瞬间的言语逻辑失效,但 又能紧紧抓住我们在当代共同感受到的那种氛围,另创了一种对现实的再现和自圆其说的叙述。这里没有恒定 的法则,没有崇高的乌托邦,而只有瞬间的诞生和逝去。
对于陈卉,她想把握的,以及她已经表达的,就是这样一种不可用套话修饰的野趣状态,画家用它来修正那些 被压住的沉重,击碎惯常的视觉经验和它们的意味。她是在本能里进行这样的怀疑和抵制,因而才会离堡垒很 远,而让自己离自由表达更近。绘画以及宏大的当代艺术在今天尤其需要减压、松绑,尤其需要生命本质的回 归。在理性强大到蛮横的时候,就需要生命感性、直觉体验来消解,而陈卉用自己的经历实现了这样的消解, 因而让我们诧异,跟着会心一笑。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惯常的牢笼束缚,而在于天然的姿态,只是它非常稀缺。 这不是因为我们知道的少而追求自然,而是我们被告知的太多而失去了体验和真实存在。艺术需要无知做解药, 才能返回到原生,即生命的本身。
陈卉于是以最朴实的心态营造她被感知的世界,去营造一种被解放的自由。这是绘画在今天的一种新的意义和 能力,它扩大了绘画的直接再现能力,也就是绘画又回到了它的叙事能力上,但不再是简单的事实叙事,而是 心理叙事、象征叙事和修辞叙事,其背后是一套新的观念叙事的复活:即当代现实性下的视觉革新,造就了新 的视觉主体世界,它们再次丰富了我们的感知。中国的当代绘画已经这样开始,它们创造了新的灿烂星空。对 于我们来说,正是从这样一个多元的角度去看陈卉的画,才能够体会她赋予绘画的那种新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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