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小松
“感受”最终会凝结成“词语”。
尼采就说过:“当我想以一个字表达‘音乐’时,我只找到了‘维也纳’;而当我想以另一个字来表达‘神秘’时,我只想到了‘布拉格’。”
面对戴永强的绘画,丰富多彩的感觉就会在脑海中升腾起来,而这些审美感受也总是牵扯着三个外延非常广大的关键词:笔墨感、意象性、乡土情。这昭示出戴永强作为一个充满东方文化智慧的青年水彩水粉画家,对绘画材料技术、客观表现对象、主体内在情感三方面的用功、用心、用情。他立足于中国诗性文化之根基,以开放的文化心态吸纳他种艺术的营养,将材技、物象、情怀融三为一,创作出个性独具、灵性飘逸、诗性浓郁的“写意水彩水粉”。当欣赏者从他的画作中所获得的各种各样的“感性铁屑”慢慢地被“理性磁力”清理出大体的脉络时,有关戴永强绘画的一切审美认识便渐渐地在人们的审美屏幕上明晰起来。“笔墨感”、“意象性”、“乡土情”三个指称特别宽泛的关键词也就有了自己的重中之“重”了:笔触重力度;造型重意象;意境重乡情。
一、笔触重力度
他对传统粉彩技法的熟练掌握,对粉彩材料技术的自由驾驭,对物象色彩冷暖的恰当运用,对笔触干湿浓淡的准确控制,对风景光亮阴影的适当处理,以及对客体形状意态的正确把握,完全超越了人们对他现有年龄的应有资质的充分想象。然而,他所臻至的艺术水准,所进到的艺术境界,以及所修成的艺术正果,又足以证明他不薄的资历与不菲的成就:戴永强,1975年出生,现为湖南师大美术学院副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湖南省美术家协会最年轻的理事,湖南水彩水粉画艺委会副主任,湖南青年美术家协会副主席,长沙市水彩画艺委会主任;2004年水彩作品《闲阳》获第十届全国美展银奖;2005年水粉作品《谧》获第七届全国水彩展银奖;2006年水粉作品《残雪》获湖南第六届水彩展金奖;2007年水彩作品《混沌山色》获第八届全国水彩展优秀奖;2010年水彩作品《岜沙男人》获第九届全国水彩画展中国美术奖提名(此次展览最高奖项);
上述任何一个奖项都能标示出较高的艺术刻度和较深的艺术功力。笔触显然只是他众多艺术功力与艺术刻度的“一斑”而已。然而,窥一斑可见全豹。
戴永强对中国传统书画笔触的领悟以及对水彩水粉笔墨感的探索和追求,颇能显示出他的文化智慧。
他的水彩画和水粉画特别讲究笔触的丰富性。有小巧的点染,有粗犷的挥洒,有轻柔的涂抹,有凝重的堆积。他能把西方的水彩水粉与中国的用笔用墨揉为一体,使色与笔在纸上的轻重、缓急、干湿、浓淡、厚薄的运行所产生的粉彩肌理具有特殊的笔墨感。笔触外在的清雅与素朴,映衬出内在的厚重与华丽。他常常在不经意之处匠心独运,在不显眼之处妙笔生花,因而用笔随意而不失法度,运笔粗犷而不失严谨,色彩素朴而不乏明媚,色调柔和而不乏沉静。
进一步说,他果决的纵横挥洒和自由的刮抹推涂,有时带来泼墨写意笔触的情趣美,有时带来木刻板印刻痕的力度感。那些因笔触的力度与速度所留下的痕迹的裸露和颗粒的沉淀,那些因色彩的纯度和明度所具备的不易察觉的厚度感和轻松自然的透明感,构成了一种超越粉彩的特殊色彩效果,使整个画面产生了玄秘悠远的情调。
更细一点说,画中色彩的施设已超越了习惯中的色彩描绘。他似乎化用了传统中国书画的书写方式而特别讲究运笔设色的起、承、转、合。那些摇曳多姿的树枝就像是一蹴而就的草书。天空中微妙多姿的白云,还有南方山野中别有韵味的雪地,都仿佛是画家一笔一画地涂写出来的。也可能是这种反复的书写和涂抹,那些色彩与色彩的一层一层的覆盖,在透明、半透明、不透明的情境中生发出神秘的色彩韵律和丰富的色彩层次,也显示出轻重、缓急、干湿、浓淡、厚薄的笔触。而这些笔触力度的强弱与速度的快慢又自然而然地构成了和谐的旋律。
二、造型重意象
戴永强走的是“意象表现”的绘画路数。他一入道就摆脱了水彩画和水粉画的惯常套路。他的画虽然也透出一定的阳光感和写生性,但常常被一种像雾如梦的绵绵情意所笼罩。他笔下的景致看起来很真切却又有着一定的神秘感,让人觉着在画中的虚幻处和幽静处似乎积聚了一些用言语无法倾吐的情意。
众所周知,中国传统绘画从本质上说就是意象的物化,属于意象性的造型系统。而意象得力于画家内心潜在的“意向性结构”,即现象学所谓的预在的构成性能力。这种“意向性结构”决定了画家的感受方式和向度。它来源于画家对自然和生活的两种态度:醒与醉。善醒者,能透彻人情物理;能醉者,可潜入惝恍的情境。平凡的山水、常见的草木、无奇的沟壑曾经是画家栖身和安心的物象。它们无不触动画家的灵感而被摄在画家心灵的底片上。因而,野草闲花、山岗村寨、乡路沟壑才能够与画家构成客体的主观化、主体的对象化的双重关系。久而久之,通过“幽妙以为理,想象以为事,惝恍以为情”,那些司空见惯的物象便在画家的灵府里营构起一个个亦真亦幻、亦实亦虚的审美意象。
一般而言,“意象表现”常常融会着“由内向外”的表现和“由外到内”的印象。年轻的戴永强身处岁月与文化的特殊交汇点上,就绘画本身而言,他既要扮演一个有所归依的守护者,又要充当一个有所创见的拓新者,而就内心情感而言,他既是一个乡情依依的地之子,又是一个理性灼灼的城里人。因此,山川、草木、屋舍、人事好像就在内心近处却又在千里之外。这就注定了他面对自然和生活时,身心定在其中却又超乎其外。所有的物象在他看来其实都是“意象性存在”。有道是:“意象是诗人醒着的梦。”
这种“意向性结构”,也应了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家刘勰的妙语:“寻声律以定墨,窥意象而运斤。”戴永强的“意象表现”正是在“窥”与“运”中完成了水彩水粉的“意象造型”。所以,他很在意自然生活的心灵感悟和创作灵感的瞬间捕捉,堪称是一位重感觉、重意象的画家。感悟与捕捉是画家“窥”见意象的独特方式。他能从平淡无奇的自然山水景物中看取内心所索求的物象,“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野草闲花、山川屋舍、溪流沟壑,都可以说是画家亦醒亦醉而主动寻访的对象。更重要的是,他很好地把中国传统绘画中的写意精神与西方现代粉彩画中的表现意识结合起来,进而用简练的粉彩绘画语言概括出客观物象的意态神韵。从他的《谧》、《闲阳》、《新绿》、《残雪》等画作中不难感受到,他不拘泥于客观物象的视觉真实性,重在表现生活意象的本质性,企求传达一种超乎意象之外的情感,显示出鲜明的东方韵致。
三、意境重乡情
思乡怀土,作为一种近似“回归母体”本能的艺术情感,在宁静朴野的乡土文化与光怪陆离的都市文明交汇冲突的背景下,变得日益强烈而执著。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思乡、怀土的情愫,被画家们反复地描绘和不断地抒写。许多宁静幽远、情韵并致的图画从画家的心理流淌出来。戴永强也是这种乡土情感十分丰富且特别强烈的画家之一。
他的绘画题材非常广泛,艺术手法也丰富多彩。他画人物、静物、风景都颇有新意,也非常成功,但画得最出色的要算家乡的风景。那些散发着泥土气息和山野韵味的故乡景致在他内心孕育出浓郁的乡情,也在他心底贮存了丰富的色彩。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似乎都能激发他抒发和表现的欲望。一枝一叶总关情。他是怀着对故乡真挚的怀恋之情去描绘那些平凡无奇的风景的。屋舍旁,牛羊在悠然地咀嚼着青草;河水里,小船在漫漫地飘荡游弋;晨光中,绿树隐约地掩映着白墙青瓦;夕阳下,炊烟袅娜地蔓延在竹林树丛……即使是一些在常人看来极为平淡的风景,在戴永强那浓烈的乡情的浸泡中,也能化作美丽的图画。可以说,他的水彩水粉风景一笔一画都饱含着融融的乡情,抒发着他对家乡的缅怀与眷恋。特别是那些描绘山野村寨景致的画作,能让人陶醉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牧歌中而完全忘却喧嚣噪杂的都市污浊生活,极具返朴归真的迷人诱惑力;也能令人念及山民野夫固有的率真、坦诚、放达而彻底冲淡都市的虚伪、矫情、势利,有着净化心灵的审美功能。
海德格尔说得好:“一切诗人(泛指艺术家)都是还乡的。”显然,艺术家的“还乡”不只是一种空间位移,还是一种时光的返照,更是一种文化的皈依、一种心灵的回望。正是有了这种文化精神的还乡,画家们有了对自然和故土的更多想念和急切遥望。戴永强创作了一组题为《回望家乡》的系列风景画。那种恬静淡雅的意境和虚灵飘渺的神韵,饱含着画家对真实故乡的美化与梦想。“回望”一词所显现的正是这些画作背后所站立的画家的还乡姿态。这个“回望”的隐身姿态显然是由“回忆、怀恋、企望、遥想”的情感所支撑。当一些风景特别是家乡的风景进入“回望”的心理视界之中时,这些原本很平常的景致便变得更加美好。故乡的物象总是被乡情“漂亮”的。乡情“漂”去了乡土的尘滓,“亮”出了乡土的本元。正所谓“月是故乡明”,亦如伏尔泰所言“美是理想化的真实。”实际上,戴永强在家乡平凡无奇的山山水水的流连忘返之中,注入了一种如诗的意韵,一种如水的宁静,一种如炙的爱抚。因此,他的画里总是缠绵着朴实而激荡的乡土情感,流溢着饱满而热切的怀乡情绪。
一幅画也似是一首诗或一篇文。戴永强的每一幅画就象是一气呵成的诗篇,荡漾着一派如水似风的柔情,也澎湃着一股让人心旌摇曳的激情,其中的字词、句段和章节都颇有讲究的。如果说“笔触”是诗篇字词的笔画,“造型”便是诗篇句段的构成,“意境”也就是诗篇章节的情韵。“笔触重力度”、“造型重意象”、“意境重乡情”三而合一呈现出戴永强在水彩水粉画上的新探索。而这三者最终统摄于绘画意象的生成和创造。这样的艺术路标,1700年前的刘勰已在东方文化的大道上立定了:“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
(滕小松,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学博士,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雕塑专业委员会常务委员,湖南省雕塑艺术委员会主任,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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