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广州三年展上，播映了德国艺术家哈伦•法罗基（Harun Farocki）生前最后的系列创作“平行”，作为电脑图像生成史的反思者，法罗基在其中探讨了 “典型的游戏世界建构中隐性的两种边界状态：一是可‘被游戏’的世界的边界，二是跟电脑生成的角色之间互动的限制” ——很显然，这也是年轻的付帅感兴趣的话题，他的架上绘画与此密切相关，不同于法罗基需要雇佣朋友的孩子来操作游戏，付帅在青春期的时光里就曾经是第一人称射击游戏的玩家，他在2016年的个展“陌生的秩序”有过这样一段自述：
 

在那个时期这样的第一人称视角对空间的身临其境着实迷人，尤其是在游戏中阵亡后那种上天入地的穿梭，以及游戏出现bug后空间的扭曲，让我第一次感到对于现实的陌生，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也开始思考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的关系，我的作品也正是对于这种思考的一种呈现。 
 

付帅曾经赴卡尔斯鲁厄美术学院度过一段留学时光，德国的经历应该是强化了他建构画面的理性以及综合材料的实践，前者关系到他利用视错觉原理呈现一种矛盾空间的多维度变体，后者则关系到仿真的质感，正如法罗基也曾经关注过的，在诸如《使命召唤》（Call of Duty）中那样的第一人称视角射击游戏中，数字技术展现着它的照相写实主义，“一个既无比细致又无比空洞的模拟物”——付帅的视觉热情与此共生，他以一套独特的技法描摹并追忆了工业化的金属质感，其中结合了诸如锁扣、钢丝、螺帽之类的实物镶嵌，在展览现场经常会导致观众产生摸上一摸才能确认什么的冲动；从艺术史的角度而言，通过赋予自己在平面上建构起来的空间迷宫以一种质感的方式，他也逐渐摆脱了埃舍尔式的经典语言。
 

凸显的质感并非只出于纯形式的考虑，在《漏光》系列之中，荧光色的运用与锈迹斑斑的仿铁制品色块之间构成了张力，正如艺术家自己所言：

荧光色更多的是在当代数字设备之下人们常见的色彩，它有着超过普通白色的明度，天天面对电脑和手机的我们,其实已经习惯了荧光色的视觉机制。而铁锈则是工业时代的隐喻，它包含了丰富的纹理细节，当然时间的概念也蕴含其中。数字时代的光色从现实的裂缝中透出，好比当今我们生活的这个错位的时代。 
 

蕴含在这样的思考与表达之中的，显然是一条呈线性变化的时间轴，对应的是时代的急剧变迁引发的心理危机，然而，在中国的特殊环境里，还存在着一条静滞的、宿命般轮回的时间轴，付帅为此给出了一个视觉符号，那就是铁笼，这次展览的作品几乎都围绕着这个核心符号展开，包含了他最新的系列“网”的尝试，都从视觉上不断强化遮挡、覆盖、隔离、封闭的空间感，并且在某些画面之中更进一步，通过铁网投射下的影子造成的谬误效果，来揭示一个人从不可能的视角去观察一座铁笼的状态，这几乎达成了我们心理谵妄的真实写照，那就是在试图拆解笼子的同时又不断地参与编织，这两个动作构成了佩涅罗佩（Penelope）式的漫长岁月。
 

    回到文章开篇时所引用的“两种边界状态”，付帅可能的回答是：“可‘被游戏’的世界的边界”仍然是铁笼一座，“跟电脑生成的角色之间互动的限制”则可以转换成将自己变成一位绘画空间的编程师，“当逻辑的悖论成为构建的方式时，真实便不复存在”，但至少要留住发现了边界的错愕感，这正如瑞典诗人特朗斯特吕姆（Tomas Transtromer）所言：“醒悟就是从梦中向外跳伞／摆脱了令人窒息的漩涡”。 

 

朱朱

201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