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并非物象的报告,绘画是活的,就如同生命,让绘画呼吸起来,保持跃动,而且具有笔触的节奏,这是绘画的魅力。进入绘画的事情,就是让自己的感觉生动起来,放弃已有的各种惯性手法,既没有写实技术的僵硬,也不走向抽象的观念性,而是保持在一种中间状态,一种模糊的过渡状态,一种虚态!
艺术家季宏伟(静之)之前接受过很好的学院派训练,也画过细腻的写实作品,比如被收藏作品《魏氏庄园》,还有《衣钵》,都很好地处理了空间结构层次与色度细微的过渡关系,让色彩与结构非常充分地传达出了现实对象的空间性,让一个古迹获得了新的感受,其明暗变化的微妙性,色彩在暗色中的细微变化,可以通过光线强弱把观看者慢慢带入,绘画纯粹以感觉的变化,色调的过渡性,把物象一步步引导出来,体现了绘画的魅力,这是更为深入事物之心。或者以线条的变化,分割空间,模糊了对象,看似抽象的笔触,其实纯然以笔触化解形体,按照线条与色彩的律动,建构出场景的鲜活性。
一个女性艺术家,却具有如此准确的造型能力,还具有自觉的重构想象力,在严谨与散碎之间,试图在记忆与现实之间,寻找艺术的位置,让艺术可以穿越时空,进入心灵之所。
但宏伟于2014年进修期间,开始专攻水彩,她通过水彩找到了绘画的另一种秘密,化解形体,走向妙化的秘密。水彩这种看似简单的绘画手法,其实有着绘画的感觉密道,无论是后期塞尚(1900年代左右大量画水彩),还是变法之际的赵无极(1960年代初),都是通过水彩化解了油画颜料粘滞的感觉力,而且水彩的消失还意味着色彩丰富性的减弱,回到水彩,乃是回到绘画原始的素朴性及其变化性。水彩一方面如此素淡,又如此绚烂,这种张力的迷人一直可以滋养绘画。因为水彩保持了自然的生动性与呼吸感,更为具有抒情性与诗意,尤其让色彩的流动性渗透到物象与笔触之中,让物象随着生命的感觉而一道律动,绘画并非记录什么现实,而是让色彩与生命一道生发。通过水彩把自己之前的感觉打碎,通过生命的呼吸感重建。因此画出了新的花卉与人体作品。
这些花卉作品,很好地融合了中国水墨花卉的笔墨味道,看似油画,实际上是以水彩画出,因此在视觉上带来了一种新的感受力。看花却非花,而是要透过雾里看,透过烟中看,传统中国的花卉,并非画物象,乃是画烟光与烟影中的物象,因此,让物象看起来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季宏伟很好地把握住了这个感觉的秘密,形体不再是形体,而是由色彩的斑驳构成,此斑驳的色彩,似乎都是分离的,缤纷不已。她很好地把握了缤纷的那种纷飞之意,如同2008年的作品《心在飞翔》上,已经画出了色彩溶解形态的方向。但画家并没有放弃形体的准确性,在保持形体准确性的同时,却又不断虚化,在写实与虚化之际,保持不确定的变化,绘画要画出的是之间的这种模态,这种模变,不是固定的样态,而是一种呼吸生动的模样。
我们看到《人在旅途》系列作品上,人物的白色似乎吸纳了白昼之光,似乎是人们以通透的光明在行走,整个画面被一种白昼透明的共感渗透!而更为迷人的则是,静之画出了几幅人体的水彩画,比如2014年的《思》与《遥望》作品,画面上的人形被不同的色块所分解,画出了青春肌体绘画的皮肤,一层轻薄透明的肌肤感,宛若玉质触感,却又具有迷人的诗意,让物象融入到色彩的内部,一股永恒的青春气息融入到画面的色斑之中,看似一切都裸露出来,其实都含蓄沉迷在色块的呼吸之中,形成绘画的另一层皮肤,不老的肌肤。这在《遥望》这个作品上体现得更为明确,一个蜿蜒的躯体,似乎被风吹散了,形体几乎被分解了,更为离散,但你在的气息却更为一贯!如同陈洪绶画过一幅《法无可说》,画上面那个小沙弥的衣褶一直处于震荡翻卷之中,似乎是一种内在的气息还在涌动,季宏伟这幅作品画出了气息,一种气晕,仅仅是晕色,是晕色在流动呼吸,中国绘画的美在于晕色,不仅仅是形体的再现准确性,也不是抽象的形式理性建构,而是一种流动模糊的朦胧诗意,一种晕色之美。
季宏伟的花卉作品,看上去如同印象派的采光与色差的细微表现,其实,无论是在形体的分解上,更为模糊朦胧,形体似乎在分散飘扬,但充满诗意的浪漫,还是在色彩的缤纷上,形体完全被色彩所充盈,异常饱满,她非常好地捕捉了花朵在怒放时的那种灿烂,在似与不似之间的那种似像,那种微妙的变化,有着花卉绚烂的形体,但似乎又处于瞬间的离散之中,但一切都停留于如此的盛开与怒放。因此,绘画不是静止地被观看的,而是通过捕获花卉在生长中的那种绚烂,那种不止息吞吐的动态,与之一道呼吸。画家又把轻盈多变的节奏带入色彩,让色彩在不同色调的细微变化中,更为鲜活,更为灵动,美妙无比。
似乎这些花在画布上,在色彩中,永远不败,而这正是女艺术家内心的自我写照!绘画最终还是回到个体生命的内在自我肯定与自我认知上,以绘画为生命的静之,无比热爱绘画的艺术家,在这些花卉作品上看到了自己的青春,看到了时光的停驻,看到了事物永恒的美好,色彩的呼吸中吞吐着时光的荏苒之歌!
季宏伟也尝试过以综合材料来处理画面,让画面的肌理感更为具有表现力。对于热爱绘画的艺术家,季宏伟尝试过很多不同的绘画手法,试图在两个方向上保持平衡:一方面是写实的具象表达,力求准确与细致,建构出空间的结构性与形体的准确性;另一方面,则是虚化物象,让形态处于呼吸的流动变化中,幻化出一种色晕之美。
中国当代绘画,就是在接受写实主义严格训练与抽象材质的观念之后,回到中国美学似与不似之间的那种模糊诗意之美,在写实具象与抽象观念之间,挖掘材质的表现力,让色彩与形态之美重新获得日常生活的诗意!而季宏伟的绘画重建了此诗意的色晕之美,让我们的目光重新与绘画一道呼吸。
(作者:夏可君--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生导师、著名艺术评论家、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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