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煜玮的绘画在阅读上是清晰的,任何观者很容易在她的画面上轻易识别出人物、植物、窗户。然而,当我们把视线转向她的主体人物时,你会发现她在人物的处理上,借鉴了涂绘性的表达方式,它暗示着运动、不确定以及不完整性,和背景窗框的硬边线条所具有的封闭性、稳定性形成了对比。现代艺术让人呼吸到一股自由的空气,就在于在视觉上,它冲破了被限制的轮廓线,让线条、色域自由地交叠、流淌,让视觉在对象物之间游离,不那么确定。
创作无法回避个体经验,真正的艺术家多少都具有忧郁甚至绝望的气质。但陆煜玮并不是甘于只将个人情绪在画布上发泄了事的艺术家。尽管她并没有刻意去强调书法的书写性,但是她画面中的人物处理有触笔横向拖动的痕迹,横向的笔触带来了视觉的扁平化,丙烯颜料用得很稀薄,几乎是一次成形,使她的主体形象有一种手绘的快感,技法上的自信。更为重要的是,她对主体人物涂绘性的处理,使其在硬边线条的框定中成为印象式的画面。同时,她又借助背景框硬边的线条,将畏怯、唠叨、琐碎的情绪收拾干净。
她靠线性和涂绘的对比,封闭和开放的矛盾张力,将残酷青春的伤痛隐藏在图像深处,不让伤痛的锋芒刺出画面,你感受到的是女性的克制和隐忍,成功的艺术就是让人产生情绪上的冲动,并且是莫名的,在这一点上,陆煜玮做到了。她画面中的人物要从限制中逃逸、挣脱,依托的不是古典主义的文学叙事内容,而是靠线条本身的关系、线性书写在画布上拖动的迹象表达出来。就此而言,她画面上的具象形象,不具备任何叙事功能,它们只是线条表情达意借尸还魂的中介。因此,我们可以在她的画中,看到诸如孩童、少女、窗框格子、仙人掌、植物、奶油蛋糕等符号的反复使用。她喜欢画人物的脸,却极吝啬地给他们添加上表情。陆煜玮画中的人物常常是一些孩童或者青春的少女,她很少去表现成年男性或者老年人。那些青春时期的人物形象本应是脱缰的野马,对世界好奇、兴奋、调皮、刁泼,可是在陆煜玮的画面上,却像是被抽去了魂,他们静静出现在画面上,眼神空洞,有时流露出几分迷茫,那是成年人的表情和姿态。表情会带来叙事,但陆煜玮的画是描绘性的,是没有叙事和内容的描绘性。横向的笔触和扁平的处理在视觉上加强了这一印象。
在陆煜玮的《窗》系列中,一个人占据一个窗格子,一扇窗乃一人生。窗外的生活是观看者自己的生活,窗内的生活她不作主观的描述,而那块平面的黑色处理,通过视觉逻辑使我们突然领悟到她把自己变为窗里窗外之间那个异在者,故乡的出走人。窗户、墙、仙人掌、人物全成为一象征,引导我们去洞察不可见的精神世界。
陆煜玮并不想让绘画成为一个冰冷的理性产物,她也并不擅长于玩这种理性的视觉逻辑。她的画终归还是表现性的,人脸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光打在脸上不是来自于物理的自然光,笔刷在画布上摩擦的痕迹,横向拖动产生的向心力,都使我们确信那是心理活动所需要的光感,它延长着我们的感觉时间,去推测和想象艺术家的心路历程。陆煜玮的才华在于她的描述性,她并不讲故事,而是使用了故事性的描述方法,让画面产生出惆怅而天真的奇特腔调。她营造某种特殊的情绪,刺激观看者的目光,越过再现性的对象物,去编织那背后的故事情节。从这个角度说,陆煜玮的画又具有“私绘画”的性质,作为一种体裁而言,“私绘画”有两种不同的切入方法,一种是社会学家的方法,通过作品对社会、历史、政治、艺术创作等等进行思考,一种是个人情感的宣泄,在不安的状态下延长孤独感,甚至将伤痛夸张地撕裂开来,让公众参与到这种情绪中产生共鸣。陆煜玮的创作显示了在两种切入方法上建立桥梁的野心,她在绘画中反复确认自我,运用视觉图像,创造出事物周遭的盲区,来清理我们周遭被视觉充塞的现实世界。她试图用成年人的成熟,去重新审视被现实磨灭的天真。
注:以上文字节选自《克制与冲破——关于陆煜玮的绘画创作》(邱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