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颖是我众多学生中很努力也是在创作过程中遇到困难最多的一个,在经历了模仿、彷徨、推翻重建的不断磨砺中,作品逐渐呈现出自己独特的艺术语义,作为他的导师实感欣慰。
初识刘颖是在2005年的夏天,她第一次来我工作室参观,腼腆少语。经过简短的交流,其对造型艺术领域的强烈求知欲溢于言表,所以当她决定报考我的研究生时,我并没有觉得唐突。但是对于一个非雕塑专业的学生来说,备考承受的压力和困难不言自明,最后能坚持下来也实属不易。进入工作室以来,从雕琢第一把工具到完成第一件创作,一年有隔,期间所有的基础理论和技法训练都是靠夜以继日的打磨和提炼,逐渐完善。“自强”虽是褒奖,但也是双刃剑,平日独自承受孤独和困难,精神压力之大也着实让后知后觉的父母老师心疼。
如今初为人母,创作却未停止,更是在怀孕期间完成作品《守望》,表达更显轻松熟练。如果说刘颖之前的创作是对自己人格的发掘和重塑,那么现在的作品平添了一笔母性的温暖和禅意的释怀。艺术道路从不缺少坎坷,愿她能坚守初心,盘曲而上。
——魏小明 2016.9 于北京
2009年在北京国粹苑的一次展会上我注意到刘颖的作品,作品呈现的是一个短发女孩盈盈起舞的形象,只有脚尖和底座有连接,所以即便是厚重的青铜材质,也丝毫不觉得笨拙,反倒显得诗意唯美。只要是对现在雕塑界有些了解的人,看到这种风格就不会感到陌生,必定是受到魏小明老师的影响。我们做了简短的交流,无奈公事缠身,没有机会详谈。
早期的两件作品:
2009年在国粹苑展出的《初生》(图左)
以及后来在维也纳“中奥当代艺术交流展”中展出的《幻舞》(图右)
着重表现人和自然的关系以及对自我成长的关注
时隔七年,两人又坐到一起,却都有了新的身份,初为人母自然有很多共同话题,相谈甚欢。从孩子聊到她现在的创作,我惊奇的发现刘颖的作品较之以往有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新完成的《念念》,以及附赠给孩子的一首诗深深打动了我。于是相约完成了此次专访。
文乙艺术工作室(以下简称为文):如何评价自己的作品?
刘颖(以下简称为刘):简单,温暖。毕竟这社会从不缺乏复杂和批判。我很少对自己的作品进行评价。现在很多人把艺术描述的过于玄幻,但是艺术的本质还是“术”,是艺术思想转化为艺术形象的方法,它是对语言的补充,一个人的解读再怎么高深精辟也是存在理解的偏颇的。而观者可以从你的作品中直观的感受到你营造出的气场,这很简单粗暴。虽然存在差别,甚至褒贬不一,但千人千面这本身就是一种客观的存在,而且是唯一正确的解读。
文:我们能看出在最初的作品中,还保留了很多模仿的痕迹,你觉得这是有益的吗?
刘:是的,对我来说这也是必要的。在独立创作的第一个阶段中,因为没有写生模特的基础,所有的人体造型都是凭借想象和人体解剖学的知识一点点完善的,选择契合主题的塑造方法进行模仿,然后再改造,是我首要的选择。
文:当代艺术领域里不乏创新性的艺术形式,为什么选择“陈旧”的人体作为载体?
刘:首先人体的选择不是陈旧,他从古至今都是一种永恒的表达。我们熟知人体的表象,却对他的精神世界充满好奇,可以说是最容易和观者产生共鸣的载体。至于为什么选择女人体为主要形象,源自男人体和女人体传达的情感不同,男人由于体块的紧密和强烈的明暗对比,呈现出一种坚实的力量感,但与之伴随的争夺和压迫会让人有隐隐的不安;而女人的线条就流畅柔和得多,会带来平静和安抚,这种感情的传达和我的主题不谋而合。
文:雕塑创作过程中有没有困扰你的问题?
刘:开始的时候很难,难在突破自己。身体的疲惫和伤病并不是最主要的,毕竟那时候才二十出头,精力旺盛。最难熬的是在本该鲜亮的年纪里,不断压缩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反复研究一块泥巴,很孤独很冷清,经常是半夜才回宿舍。而且在很长一段日子里,你看不到希望,作品更是没有突破,几近崩溃。但是熬过去一切就变得云淡风轻了。
文:崩溃的时候到什么程度?
刘:抑郁吧,算上恢复期大概两年左右。暴瘦到87斤。
文:为什么还要选择雕塑?
刘:放不下。我觉得人的一生挺虚无的,总想努力的留点“看上去还不错”的东西作为存在的证据。而且雕塑比其他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实在可靠,并且朴素。它来源于自然,也以最真实的形态回归于自然,我们不过是把这些朴素的材料进行简单的搬运,然后在加工过程中着重保留和展现它的原始属性和美好。这是我最向往的状态。
文:艺术家都是自我的吗?
刘:恰恰相反,我觉得艺术家都很“无私”。很多时候他们都是躲在角落里自己承受困苦,会被人漠视,误解甚至嘲讽,但都不影响他们无私的奉献所有,而作品就是所有。我认识的很多艺术家朋友都很真诚,他们可以不善辞令,可以言语犀利,就是不能人云亦云,不能左右逢源,如果这种独立的人格也是一种“自我”的话,那这就是艺术家天生的质地。
文:如何看待艺术作品和市场的关系?
刘:和而不同。追求的目标都是好的,但总需要善意的磨合。唯利是图和孤芳自赏都不可取。
文:现在的创作状态怎样?
刘:很好,脑子里已经有几个很成熟的想法要去表达,根本停不下来,有时候带孩子一起去捏捏泥巴,小家伙很喜欢,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热爱的事情做。我觉得这也算是“造物主的恩宠”吧。
作品欣赏:
《女人与马》:
《女人与马》是我早期的一件作品,曾和《幻舞》一并在维也纳展出过,这套作品反映的是人和自然相互依存的关系,灵感来源于法国女孩TIPPI撰写的一部纪实类书籍《我的野生动物朋友》,整本书130多张图片让我们体会到人与动物的和平相处是多么美好,没有比这更温暖的故事了。尤其是在目前这样一种环境下:人们为了追逐利益过度消耗能源,滥捕滥杀,污染、疾病、战争……人与人之间,人与动物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相互信任,相互依赖的情感表达显得尤为可贵。《女人与马》代表了人和动物,而《幻舞》意在表现人与植物,一个紧紧依偎,一个乐在其中。
《女人与马》 45x30x25cm 青铜
《玉钩》:
《玉钩》是专门为华北油田创作的景观雕塑,预计高5米,宽3米左右,但非常可惜的是由于经费的问题不得不搁置。华北油田是我的故乡,记得小时候在溪水里抓蝌蚪,记得一排排四层的红砖楼,记得少年宫的战斗机,记得去鱼池的每一次春游,这些被触动的情怀不是炽烈的,而是像月光一般静谧,如流水一般流淌。《玉钩》的创作是对故乡的致敬,对时光的缅怀,如果有机会希望能把这件雕塑继续完成,让她守候在华北平原上,陪着我的亲人、我的挚友,犹如我在身边一样。
《玉钩》 18x6x32cm 玻璃钢着色
《霎霎云舟》
“如果风能被绘制,雨能够凝固,飘散的灵魂就可以在看似瞬间的世界里永生”——霎霎云舟——我是想通过这件作品传达一种纪念——在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长河里,总有些事情有些人,至关重要却也终究随着水流飘远,我们无力将他们留住,只能纳入心中缅怀,所以不如给予一个愿望,愿这些不能再出现在我们世界里的人、事、物,能够在另一个瞬间的世界里永生:那个真实存在,却因我们人类自身能力的限制不能被感知的世界,就像高于20000赫兹的声界或者小于2毫秒的视界,就像一个陌生人的潜意识,就像宇宙和天际,就像,在霎霎烟雨中静止的云端。
《霎霎云舟——茗》90x4x40cm 混合材质
《霎霎云舟——渔》70x4x30cm 混合材质
《霎霎云舟——茗》(局部)
《霎霎云舟——茗》(局部)
《霎霎云舟——渔》(局部)
《霎霎云舟——渔》(局部)
《守望》:
这件作品的灵感来源于中国香港一部讲述女性之爱的电影——《蝴蝶》。深陷沼窟,翘首数年, 浮世多为不公; 作品展出时会扮满蝴蝶,造纷飞之景,感情的三六九等不应以性别为由,而在于真不真实; 世间阻力犹如沼泽魔窟, 若你真实自然, 如这雕塑般光亮圣洁, 又何惧微词; 褪尽惶惶, 便是尘世最美丽的姿态。
《守望》 79x40x45cm 玻璃钢着色
《守望》(局部)
《守望》局部
《守望》局部
《守望》局部
《念念》:
2014年初,我的儿子出生了,在他出生之前我专门为他写了一首诗,“若是一女子,则愿免其苦,免其忧,免其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心似琉璃般剔透,如钻石般坚固;若是一男丁,则愿身壮体健,便可经受磨砺,愿宽仁忠厚,便能不卑不亢,坚若磐石,既能浩然于天地,又能心细入微尘。若是女子,愿有这样一男子疼爱备至,捧若珍宝;若是男子,愿有这样一女子爱他敬他,担其心忧”。
《念念》 38x25x40cm 混合材质
《念念》(局部)
《念念》局部
《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生命不可承受之轻”的创作灵感是来源于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它描述了在一九六八年苏俄入侵捷克时期,民主改革的气息演变成专横压榨的风潮,剖析了人性的惨劣和纯良,解密了在各种各样的关系中以及在多重欲望的诱惑下人们所不能遗弃的对自我的约束。如今“生命不可承受之轻”这句话似乎成为了当代雅痞思想的代称,虽然当时这本书写作的背景已和现在偏离了许多,可是缠绕在人们心中的负重感却从未减轻过。不论是外因的压迫还是内心的折磨都让我们想抛弃一切,获得救赎和超脱。可是当我们轻飘飞舞起来的同时却失去了身体赖以生存的最坚实的保障——如果人脱离开责任而存在的时候,他也就失去了体会真实生活的权利,同时也就失去了作为人的本质意义。我把对这种情感的体悟反映在我的作品中,希望能让观者看到一种平衡,一种对责任和权利选择的平衡,一种对自我实现的最真实的认同。(现收藏于何香凝美术馆)
《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110x78x45cm 青铜
《花祭》:
又名《迈进》,本意是挥别过去,破茧重生,“祭”更偏重于对过往的怀念,而之后改为“迈进”,是考虑作品本身的构图和走势是“向上”和飞翔的,与“迈进”的积极态度相呼应,这样的改动和创作主题更加贴切。我的作品都是以女人体作为“宿主”,让个中情感和滋味寄居在其中。有的时候会被扣上“女权主义”的帽子,其实我只是习惯用更加熟悉的事物作为创作的载体,方便表达。就像人们总会选择用熟悉的语言交流一样。艺术家是社会的人,那么他所表达的东西就不可能仅仅是他自己的情感,而是群体的情感,所以我们都有要挥别的过去,情感也好,财富也好,荣誉也好,那就一起破茧重生,一起迈进吧。(“中国梦——艺术与奥林匹克同行”慈善晚会被个人买家收藏)
《花祭》 78x55x45cm 青铜
《蓝梦》:
不知道大家看过一部叫《Blue》的电影吗,非常小众,是由德里克贾曼执导的影片,我摘抄一个朋友写的内容梗概:“画面背景是一片蓝色。但是有低沉而理性的男低音在述说对生命的理解和感受。……该片的导演身患艾滋病的同时双目失明。……他的诗一般的语句和极度受压迫的人生情景吸引你,只要你静下来听他的讲述他的感受,会让你有种自己也变成了盲人一般去体验生活。……一个生命绝望的人说出真实声音,有点恍若隔世的人在对你诉说你们将要经历的生命尽头的体验。” 我这件创作《蓝梦》就是为这个群体所作,“蓝色,是裹尸布的颜色,也是天空和大海的颜色”、“贾曼就在这片广袤的蓝中向生命做最后的答辞与谢幕”他说,“我献给你们这宇宙的蓝色,蓝色,是通往灵魂的一扇门,无尽的可能将变为现实。”
《蓝梦》 110x50x55cm 玻璃钢着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