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言说的是城市的苍凉。
他站在无数个或熟悉而陌生,或疏离而诱人的城市废墟的边沿,在玻璃碎片的裂痕处,肢解着过去、现在、未来的景观,也在心里投射着困惑、紧张、焦虑。
他用图像重组这戴着文明假面参与的狂欢。
苏宇油画作品所关注的场景,是个人的处境,也是群体遭遇的寻常景观。他所凝视着时代的困境与历史的折叠…带出粗糙的消费文化对优雅历史的模仿,穿透时间空间的隔膜,直视着荒诞到魔幻的场景。
上世纪的80年代对记忆和在地的生存,充满了浪漫诗意的表达。但新世纪的中国社会在快速的转型中变得愈加的混杂难辨,艺术家的绘画随着语境的变化而转向。
苏宇的油画语言直追欧洲16、17世纪的伟大艺术家委拉斯贵兹、鲁本斯和近代的卢西安-弗洛伊德的绘画艺术。作品中质朴厚重的油画味道,用笔直接苍劲,都是他真切热烈的情感使然。他没有表现虚幻而宏大的命题,而是着眼自身与现实,与艺术,与历史,与美学之间的关系。因着情感的指引,他的作品图像,也拾取了日常观看的画册,不仅作为静物的绘画,也关联起他对图像信息的重组。这样的方式不仅是致敬,同时也是艺术家与历史中这些伟大艺术家的对话。这些被分离与画册之外的碎片,或者悬挂于衣架;或者置于水盆之中变形,带着超现实的意味。在自由的创作状态中,嵌入美学的复杂性,其中的悲剧意识,对暴力边缘的尝试等等,都是艺术家创作未来多种可能性的展开。
在苏宇对城市结合部的“拆”与“建”的关注中,引入个人置身其间的重构,“我”与现实之间的切肤之痛,油然而生。对这类题材而言又多一层个人化的含义。虽然这些图像如此真实,并未抽离和高度的概念化,但依然有着艺术家最真诚的现实关照,摒弃了庸俗化和简单化的再现。
苏宇的母亲是基督徒,现在他都无法忘怀的儿时记忆,那是他上小学,初中的时候。父母知道他喜欢画画,就花了不少心思从古玩市场给他买了两本国画书。他把自己很喜欢的一本,竟然用铅笔几乎全部临摹了一遍。临好之后就贴在墙上,送给老师和亲人。苏宇还记得:“有一次,母亲带我看电影《米开朗基罗》,她关注的是天堂,地狱,耶稣;我却关注米开朗基罗的西斯庭天顶画和大卫,甚至立志成为像米开朗基罗一样的大师。”不仅反应他的艺术,还指向艺术家的日常生活状态以及精神能量的归处。
“我的妻子给我带来很多创作的灵感。”苏宇常常把自己和妻子、孩子放进他的作品中。《当了父亲的小画家》是苏宇最平常不过的家居生活的场景。画中的苏宇目视面前的一摞画框,妻子带着孩子在室内哺乳,这样的生活场景被艺术家以非常直接的油画语言坦白的表达着。在苏宇的画面中总是直面生活的平凡和琐碎,他毫不矫饰普通中国家庭寻常面对的琐碎日子,也不会去画“改造过、回避过”的现实。如同在他的《蓝天下的拆毁》画中,所遭遇的画室拆毁,在城市的边缘和中国式的都市乡村地带,正是这个时代人们面对困境的缩影。
艺术家的情感随着个人境遇的变化而丰富,在他结婚生子之后,身份的转变也给艺术带来新的触动。苏宇对苦涩记忆的体验,转化成为他创作中极为宝贵的灵魂。这种“痛”,让他的思绪会变得极为敏锐。他的创作冲动也源泉不断地往涌动......
“我不想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更‘痛’。”画布成为他诉说、宣泄情感的载体。记忆离对中的痛感会延伸至“群体当下之痛”,笔与颜料、画布之间都作为揭示真相的载体。
“我不是悲观主义者,而是不想回避真相,因为它关乎‘人的问题’。”苏宇回望过往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去打疫苗,蹲在门口的几个外地打工的妇女抱着孩子在外面等候。眼睛里透露出焦急和不安,深深的打动了他。《打疫苗》完成一年后就出现了轰动全国的“疫苗事件”。从这样的视角苏宇将身边形形色色人或事,放进他与绘画交谈的心声中。画与心相关,是刻骨铭心的记忆和爱。
“无论是利用图片,还是写生的方式,都有各自的优势,我都会用来表达我的感受。”在《放学回家》这件作品中,苏宇把德国16世纪伟大的古典艺术家丢勒的一件素描《女裸体》转换为有色彩的女裸体背影,突兀又迷幻的出现在城乡结合部,周围的建筑上挂着“足疗”灯箱,跳广场舞的中年油腻男女,一个中年妇女慌张的背影,一个穿校服看手机的学生背影,一个护士和救护车的背影都进入到一个暗夜的小广场上。画面的光线来自室内和路灯,光线营造了一种合理。却让人更加关注这个带有戏剧感的“现实”场景,古典绘画中的典雅在此情景中,已经失去她所隐含的文化象征以及审美趣味和历史感,而是被替换为陌生而疏离的荒诞现实。
“来自少年对涂抹的热爱,少年的他把青春的荷尔蒙都发泄在对形与色的兴致和对大师作品的摹习追慕上,看他画画的本事和水准,我就不能用受教育的程度去衡量他绘画的水平了。都说勤能补拙,我相信。可我更相信天才是挡不住的!你看他行笔有形有趣,色彩沉稳辉煌。画面潇洒自如。最重要的是已经开始用他的才华讲自己的故事。”作为以绘画为表达方式的艺术家,心手的相合的敏锐,手可以准确的表达丰富情感的能力,是一种天赋的才华。苏宇的恩师著名艺术家石良说看他的画有两种反应:一是眼发直,二是手出汗。
石良看苏宇《蓝天下的拆毁》,不吝赞叹的讲“苏宇在拆迁现场写生,一气呵成,神情兼备,张驰有度,松紧有节。大散手、活赶趟,行笔酣畅、色彩张扬。”同样是以绘画表达思想和情感的著名艺术家陈丹青也曾赞“苏宇是大手笔”。
在艺术家石良看来,艺术的问题首先是人的问题,哪里有生活,哪里就有问题,艺术家就是用自己的感知找到痛点,发现问题,提出问题,用自己最自然和独特的艺术本体语言,提供有视觉性和思想空间的艺术创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苏宇是一个有未来的青年艺术家,符合当代具象的艺术理念。
这让我想起曾经采访艺术家杨飞云时,他讲过的一段话:康德说“美是对功利的删除”,就是说你不能把功力带进来,若带进来,就没有美存在了。除去功利就产生美,不是空泛的美、外在的美,而是有生命的美、情感饱满的这种美。梵高、米开朗基罗、伦勃朗等大艺术家的创作不是靠单单的技巧,而是内在的、最伟大的一种激情需要非常伟大的一种表达。对于艺术家,有三种情怀:一种是,人性里面追求一种美善或者是追求一种情感上的一种纯净,这一点我们能够切身体验到的;另外一种是自然情怀,就像寄情于理,中国的诗词、山水画、花鸟画,表现的并非自然、物理上一些呈现出来的山水、花草、树木,而是把情感寄托于其中。这种情感从何而来?我觉得从对大自然心存感恩、敬畏甚至赞美时才能够产生;第三个情怀,只有当艺术家对人生及自然的终极问题反思、探寻时才能产生,这是一种哲学情怀。比如文艺复兴的艺术家、伦勃朗、米勒、巴尔蒂斯、莫兰迪……他们的创作都是对这种崇高情怀的表达。
在消费主义和精神荒芜的时代,再无落地的乡愁,城市在与自身文明的割裂下破灭。
不同于身处集体无意识中生活的状态,苏宇以绘画的方式找回本属于他的精神故乡。
裴刚
2021年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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