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北一

 

  作为福建新兴的水墨画家，孙跃雄的艺术成长历程表现为在传统、地域、流派、新潮等多重维度中的理性取舍，这种思考与践行方式在当代中国画的时代语境中是难能可贵的。从艺术史的视角来看，福建的水墨人物画风格鲜明，尤其是明清时代尤为显著。与“波臣派”细腻的肖像画风格相比，陈子和、上官周、黄慎等意笔画的成熟建构了“闽派”人物画的主体风貌，即强调造型的张力与笔墨的运动节奏，可将之概括为“狂狷”的审美品质，具有浓郁的地理及人文特质，为福建地域性水墨画风格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总体来说，这种艺术表达曾产生过广泛的艺术影响，尤其体现在“诏安画派”“仙游画派”及闽台水墨画艺术的传承脉络中，涌现出一大批展现地域性美术格趣的人物画家，如康瑞、沈瑶池、林朝英、林觉、胡倬章、林嘉、沈镜湖、李霞等皆是这种艺术风格的传承和发扬者。与此同时，“闽风”的艺术影响亦体现在日本美术的风格层面，如江户时代的人物画即兼具鲜明的“闽派”因素。当代人物画家叶浅予、石鲁、黄胄、刘继卣、周思聪、李奇茂、郑善禧、袁武等人的创作皆在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维度中诠释着人物画艺术表现的多元可能。从福建美术的发展视角来看，现代艺术思潮的兴起，对传统人物画的造型、风格及内涵表现提出了全新的发展要求，亦受到学院体系及美展制度等综合因素的影响。仙游的李耕、黄羲等在人物画创作中融入了新的艺术因素，如黄羲的探索深入传统、跨越地域并曾进入学院体系从事教研工作，对传统人物画的风格发展做出了尝试，这种探索迎合了新时代中国画的角色扮演。活跃于福州、厦门、莆田、漳州等地的人物画家群体在题材选择、造型方式及艺术观念层面进行着广泛地探索。

 

  孙跃雄的人物画受到王新伦艺术观念的启发，充分吸收“北派”雄浑、壮阔的风格因素。他的系列作品充分关注新时代的审美意趣，线条粗犷、墨色鲜明，重视线的节奏与组合变化，常以饱满的构图及大体块的人体塑造，追求表现“丰碑式”的视觉效果，游走的墨线及鲜活的墨色渲染给人以极强烈的视觉印象，这种美学追求是当代中国画时代融入的重要动因。新中国成立之后，在“油画民族化，国画现代化”文艺政策的引导下，美术家追求表现时代气象的步伐从未止步，以革命情怀、民族团结、生产建设、时代楷模、城乡发展等不同题材选择与人民群体的塑造成为美术创作中的序列图像。这种观念的践行体现在众多现当代人物画家的美术作品之中，如石鲁的《延河之畔》、黄胄的《藏童上学》、刘文西的《陕北老农》、李琦的《主席走遍全国》、广廷渤的《钢铁·汗水》、方增先的《说红书》、石齐的《风雪大别山》、翁振新的《那一湾浅浅的海峡》、王新伦的《苗岭春色》等，这些画作是对时空流转的多维解读。孙跃雄自幼受到了良好的艺术启蒙，尤其对水墨及书法的涉猎滋养着其对传统的美学认知。他的艺术成长历程见证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对“现代性”的最佳诠释：由青年时代的艺术畅想，经过美术院校的专业学习，遇到“下海潮”的职业抉择，直至奋斗与游历后的重新审视，其早年埋藏于内心的艺术种子在国画现代转型的新境中再次萌发，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孙跃雄看似淡然敦厚的个性，实际与笔墨所涵养的性灵具有相当的同一性品质，其敏锐的视角既是对时代美学的捕捉，更传达着过往间的无声呐喊，时代的洪流成为画家脑海中的最美影像，簇拥着其勇往直前的脚步。这种对过往的深沉回味，从他的画作《东海渔歌》系列作品中展露无遗，这是画家成长轨迹的一种表达，其以极为独特的视角将时代发展维度中的图像进行着拉伸、叠加与重合。那些气势恢宏的劳作场景不仅展现了浓郁的生活情感与地域风情，更是对新时代的描写与讴歌：黎明的曙光掠过每个劳动者的面庞，一丝温存轻抚着粗犷的肌肤。仅此一刻，却点燃了奋斗的澎湃激情，坚定、勇猛、团结的信念更能让人身临其境，定格于瞬间的精彩激发着读者的联想，促使着画面无限周延，影像中的片段即有了史诗般的叙事可能。

 

  能与观众产生情感共鸣是孙跃雄画作的重要特征，其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令人感到似曾相识，这种亲切感源自于人们在街巷、市场、工地、海港等不同场所的见闻，即是典型形象的高度提炼。《蜨岛渔歌》赞颂了女性劳动者的神采，恣意冲撞的浪花与满载而归的渔船讲述着人与自然的永恒主题，阵列式阔步前行的女性劳动者形象令人耳目一新。神情淡然的年长者以娴熟的动作及质朴的个性营造出场景的真实，咸咸的海风夹杂着鸥鸟的欢鸣扑面而来，远景人物面带微笑，注视的神情正与我们分享着辛劳之后的喜悦。从画面的布局设计来看，渔网与竹架的穿插协调着人物的动态与集体作业的生动场景，脚下的浪花与跳跃的鱼群则进一步烘托着捕鱼归来的热烈气氛。远景的渔船、桅杆及叠放的船桨以劲挺的墨线写出，横斜式的排布既拉伸了空间纵深关系，又协调了画面的节奏变化。与此同时，画家对人物着装的塑造亦展现了浓郁的闽南风情，斗笠、头巾别具特色，碎花红衣的鲜亮色调更点明了“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创作主旨。 

 

  与其说对过往的追忆是一种情怀使然，那么对当下的描写则更抒发着作者的艺术畅想。孙跃雄的系列创作感受着时代脉搏，他的作品《捷报传苗寨》《大山里的决战书》关注少数民族的人物形象、文化习俗与时代融入主题。这些人物的组合关系与情境设计更强调一种戏剧性的融入，画面气氛的描绘令人似乎联想到委拉斯凯兹的《宫娥》及陈丹青的《泪水洒满丰收田》等画作的艺术情境。以《捷报传苗寨》为例，宣读者做为中心视点，画家十分精细地刻画出每个人的细微表情及心理活动：当令人振奋的消息被朗声宣读的瞬间，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倾听着，或注视思索，或面带喜色，节日的盛装与鲜亮的色调更强调此时此刻人们内心的欢欣鼓舞。从画面的布局方式来看，左侧聚集的站立者与蹲坐于右侧的人群交织出空间的纵深感，右下角的空白处理更形成了强烈的分割关系，借以强化画面虚实及人群的聚散。右上角的男童手持猎枪，其双目瞥向宣读者的瞬间神情令人感动，英武不凡的形象更象征着时代情境中文化涵养与民族精神的薪火相传。与此同时，看向画外的老者进一步吸引着读者的目光品读，可视为“有序”中的“戏剧性”变量，其人物形象的塑造更为经典：沧桑的面容与坚毅的神情述说着曾经的过往，年华与时空轮转中的奋斗历程弥足珍贵，而其所注视的则是更为开阔的时代宏图。与之相对应的是左下角的群鹅，“侧目倾听”“低首沉思”与振翅舞动的情形进一步将画面气氛推向高潮。《漳州特警之花》《战疫已闻初解甲》亦是画家从不同视角关注时代生活的经典之作，英姿飒爽的女警员展现了现代职业女性的特质，管道工程师以朴实、坚毅、勤恳的精神品质维护着现代城市生活的正常运行。若与《东海渔歌》系列作品的艺术语言相比，这类作品以更为细腻的线条及墨、色渲染塑造人物的职业形象及场景的科技质感，尤其是对人物着装、机械、车辆、器材的精致描绘展现了画家的细节刻画及对大场景的掌控力，其所营造的艺术情境为人们展现了现代生活的精彩片段。

 

  应该说，“闽派”人物画的发展转型既迎合了现代中国画的整体趋势，又充分诠释着地域性美术的审美格趣。孙跃雄的艺术探索重视融合传统笔墨语汇与现代人物画的造型方式，博观约取而逐渐形成了个人艺术风格，积极扮演着“新闽派”画家的艺术与时代角色。他的系列作品风格强烈，典型人物形象设计及阵列式的布局充盈着画面的构成感，不同角色的人物塑造个性鲜明，群体性的目光更透露出深沉、友爱、自信、奋进的精神内涵。与此同时，孙跃雄的人物画创作充分关注地域性的自然、人文与生活感受，其笔下的一情一景皆是成长历程中的某种视觉再现，浓郁的生活与时空感受跃然纸上，其广泛而深沉的艺术践行拓展了“新闽派”人物画的风格与内涵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