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墨
初见谭雷鸣的画,氤润的墨气迎面而来,充满生动流活之趣,通幅虽尽是一片墨色,却含滋蕴彩,生气霭然。流丽活泼的淡墨中,不乏摇弋多姿的人物,宛转多变的结构经营,虚实浓淡间风流神韵具出。他水润的墨笔,看似轻嫩,却气魄湛然,笔端处处现出王麓台所谓的“金刚杵”,以尔雅虫鱼之笔,写出当代的墨色古气,粗笔之外不乏精细摹写,虚灵水润中尽露刚劲遒力,简中孕繁,静中生动,风韵之气盎然画上,拂云之气满纸尽然。
对于生活在当代的每一位画家而言,探索一条独特的艺术道路,形成个性的绘画语言,且能在美术史和当代画坛上立得住脚,是其毕生之追求。与谭雷鸣君的谈话中,我明显能感受到他思想中自觉的担当精神和使命感,以及对当代精神的主动追求,在水墨语言的不断尝试中,他经历了从早期的变形人物和白粉制作机理效果的艰辛探索,到今天用纯墨绘制淋漓的水墨人物,展现淡墨的万般变化,不断探索着墨的丰富性和表现性,为当代国画艺术寻找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这正是艺术的最高精神所在,即没有边界的自由探索。
谭雷鸣是现代学院美术教育中成长起来的一代青年艺术家,在素描和艺术造型方面受过严格训练,其素描作品尤其精湛,能下笔笼天地挫万物,正因为如此,其作品中对人物动态和把握和空间结构的安排无不令人称奇。但谭雷鸣显然意识到,素描对于中国画而言,是一把双刃剑,在成功塑造人物形象和体积、准确布置空间结构方面,确实非常成功,能改中国画陈陈相因的摹古陋习,这也正是近代中国美术革命的成功之处。但在素描训练下的国画家,往往会深陷于西方绘画传统而不能自拔,丧失了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笔墨趣味。我们会发现,当前的中青年画家,部分已摆脱了以“徐蒋美术教育体系”为代表的现代美术教育的影响,或是试图突破学院素描训练所造成的以毛笔画素描的窠臼,重视笔墨意趣或抽象表现,而且尤其是在社会和艺术理念发生了巨大转变的情况下,写实人物已不再是艺术的最高标准,从传统国画精神中寻找笔墨意趣,从现代艺术中汲取图像结构和艺术思想,创造出具有当代审美特色的艺术形式,成为青年艺术家的自觉之路。谭雷鸣正是这条探索之路上值得称道的画家。
谭雷鸣喜用淡墨,也是他最大的艺术特色。传统中国画最讲笔墨,有“画道之中,水墨为上”、“运墨而五色具”之说,笔墨是画家功力高下的试金石,古人用墨在黑白有无间营造乾坤,即使是近代的“革新”画家,如任颐、齐白石、黄宾虹、陈师曾、潘天寿、张大千,无一不是笔墨大家。对黄宾虹而言,显然不是惜墨如金的人,喜用浓墨、焦墨、宿墨,而且总结笔墨要“浑厚华滋”,用墨画出一种体量、厚重和层次感来,焦墨看似枯燥,意极华滋,“干裂秋风,润含春雨”,于墨海中放精神。而谭雷鸣反其道而行之,取淡法,在淡中显出浓来,用淡墨画出层次和厚重感,其实更难。在微茫惨淡中现出细腻丰富,用淡墨传情、造境,体现出其精微深湛的笔墨功夫,这一点与古人相通。
近期的一批水墨人物画,全面展示了谭雷鸣的笔墨风格。他用厚重却淡润的笔墨线条勾画形象,刻意避免了素描中的体块和密度等物质化的视觉感,人物飘散在山水树林间,或是用一片丰富墨色烘托出纤纤美人,并用变化细微的墨韵,将人物形象扩散到环境中,一如石头落水,我们欣赏到的只是那些激起和扩散开来的圈圈涟漪,轻灵飘渺,情淡却意浓,使观者如饮甘泉,如沐春风。传统的素描,特别是现代人物画,往往为了以明确清晰的造型轮廓俘获双眼,聚焦于密度和体积感,将注意力投向坚实的东西。谭雷鸣的人物画虽然融入了素描,并且很显然,其生动的人物造型正是基于其扎实的造型能力,但他笔运淡墨、墨运五色,用变化精微的墨笔,浓淡间营造出虚空的境界,用一种更具现代感的视觉形式,将多样的物象融入流动的画面,墨色淡不可收,却神出古异,盎然,溢然!
倪云林有诗云:“拟将尔雅虫鱼笔,写出乔林古木图”,说的是用笔的生动流活之趣。谭雷鸣的画面如行云流水,鲜有窒塞,运笔酣畅而淋漓,即使有地方的细笔刻画,也能化板滞为轻灵,粗笔处也不恶俗,举重若轻,柔中有刚,因此整个画面飘洒灵动,人物形象既现代又充满古色,这一效果正是来自他对淡墨的娴熟应用。黄胄画人物,飘逸潇洒,但缺乏水墨感;吴作人作画,墨色多变,但不能力透纸背,笔墨的高度统一,线和面在结构上的完整,是国画家要解决的关键问题。谭雷鸣还在不断探索中,但眼前的这一幅幅清净的美人图,能画出雾余水泮,红杏在林,可人如玉,步屧寻幽的境界,实在值得珍赏玩味一番。
当代画水墨者不少,但真正将古人水墨的精神发挥到极致,写出浓墨的气韵,淡墨的古色;避免躁动刻露或媚俗空虚者却也不多,那些笔墨粗率简单、浮薄张狂、夸张艳俗的行画比比皆是,勤恳追求真正艺术,琢磨古人笔墨精华,笔耕不挫的画家就显得弥足珍贵。在与谭雷鸣的接触中,深感其具有君子之风,安其学而信其道,对借以立命的艺术,深爱不已,探索不止。清人方熏在《山静居画论》中提到,笔墨间犹须辨得雅俗。避免庸俗市侩气,致广大、尽精微,追求高雅的格调,修炼人文精神,保持独立艺术品格,是画家应具备的修养,正如韦庄诗《送李秀才归荆溪》中所言:“人言格调胜玄度,我爱篇章敌浪仙。”格调和趣味是判断优俗雅劣的重要标准,谭雷鸣曾感叹道:非知之难,能之难也。谭雷鸣心怀凌云之志,近些年创作异常勤奋,画风时有新貌,且内心渐有所得,相信入南华妙境指日可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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