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邓旭
“你们在相遇之前也曾爱过别人,如果我们两有谁出了事,我想另一个人会伤心一会儿,你们知道,但很快,活着的一方就会跑出去,继续再次恋爱,所有这些我们谈论的爱情,只不过是一种记忆罢了。甚至可能连记忆都不是。”——雷蒙德·卡佛《当我们在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雷蒙德·卡佛这篇文章,长久以来都在困惑着我。困惑在于,我甚至无法从这场关于爱情的谈论中得出一点明确的观点或者思考。时至今日,也只得出了一个与主题无关的体会,即:有些问题是没办法谈论的,比如爱情,再比如一个女性艺术家和她的画。
当决定去谈论一个女性艺术家和她的画时,我就陷入了一种思维的悖论,即:我们能否理解我们之外的事物?当一个男性夸夸其谈对女性的了解,这时候他更像一个笑话,就像性爱的高潮感,不管你如何好奇,如何经验丰富,如何想象,都无法真正体会到对方的感受。生理与心理的差异性构建了一个永恒的屏障,使我们无法逾越,任何的“理解”其实都是臆想。所以,我清晰的明白这篇文字的尴尬,我所有的语言都是在建立在作为男性思维之下对王小双的理解。正如,男性无法真正谈论女性,那么一个男性批评家也很难谈论一个女性艺术家的作品。因为性别决定了我始终会以一个“男性”的视角去看作为一个“女性”的王小双,用一个男性批评家的理论去审视一位女性艺术家的创作,这种障碍我无法逾越。
对于王小双,我必须承认在观看之初,同时在欣赏“她的画”和“她的人”,或许两者之于我,一开始就没有刻意分离对待过。初见小双与她的作品,是在一次画展。无疑,展示于中心区域的几幅王小双的作品,为这场展览定了基本的调子,使人可以明确的感受到整个展厅弥漫了强烈的“女性艺术”的氛围,尽管这是一次男女艺术家都参加的展览,也并没有将“女性艺术”作为展览的主题。几乎同时我也看见在这些画作的前面,一个干练短发、精致面容、湛蓝裙子的美女也在安静的看画,让人眼前一亮。后经朋友介绍,这就是王小双。所以对我而言,这种对王小双“画”与“人”的欣赏几乎并行发生,甚至理所当然的形成一种审美的混沌状态,并非学术,而是单纯的感性层面的联系,即:画美,人也美;人美,画也美。
尽管这样去看画,会显得很不专业。但我固执的以为最表层的感动与欣赏,往往更直截了当、更真实,不必调动逻辑的分析,只需要面对,然后收获一种最简单的感动。这是王小双作品带给我最惬意的一种审美感受,她的作品往往可以在你的逻辑思维调动之前,完成对内心的直接进入和对情绪的直接缠绕,类似爱情简单而突然的降临。然而,当你回过神来,试图调动理性去梳理与把握这种感觉之时,却发现它所传递的信息远不是那样简单浅显,甚至让理性不知所措。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受,我得承认自己在对女性产生审美观的初期阶段,是中过安妮宝贝笔下那些女子的毒的,那些美丽但又孤独,倔强却又敏感,让人怜爱同时又充满危险的女人。王小双画笔下这些皮肤白皙,神情阴郁、倦意暗淡的女子直接唤起了我这种很“情感化”和“个人化”的审美情绪。这里用安妮宝贝与王小双笔下的女子去类比,会让一些看官认为有失“学术的高度”,但什么又是“高度”,相信尼采、弗洛伊德、里尔克在莎乐美面前,都忘记了“学术”该有的“高度”。学术往往冰冷,但是这些画并不冷漠。
客观的说,在所谓的“绘画基本功”这一问题上,小双并不如一些画家“娴熟”或者“扎实”。但就我个人观点,这一问题并不妨碍小双作品的成立。问题恰恰出在评价者上,看客们往往挑剔,懂点艺术的看客往往更挑剔:你是抽象,他就觉得你取巧;你是写实,他就感觉你匠气;你基础扎实,他会说你缺乏灵气;你形体松动,又会说你基本功不牢。这样的评价方式幼稚而肤浅,绘画发展到今天已经形成了丰富的手段与方式,不存在那种方式优于那种,只在于艺术家自己的选择,以及这种选择后的成长程度。而小双的绘画,在她选择的方式上,长势良好,甚至巧妙的将这些技巧上的青涩,转化为了一种合适的必须。就小双画中这些少女的形象而言,本就青涩如处子,而绘画技巧上的生涩感,恰如少女的初吻,缺少技巧,心含胆怯,但却真挚动人。底光营造的面部结构与苍白的色彩基调,造成了一种视觉的陌生与距离,为画面加入了情绪的神秘感与仪式感。“眼袋部分的重色”、“落寞苍白的表情”、“荒芜沉重的环境”更形成一股反向情绪,将少女形体所营造的青涩美感,拉入一种沉重的忧伤之美,展示出哥特式般“死亡”与“美”的共舞。所有这些视觉因素,最终形成直接而强烈的情绪感,完成对观画者心灵的缠绕与占领。
正如上述这些感受,从“初见”到“品读”,我并未对小双的画产生过困惑。而一场宴会上偶然的讨论,却一度将我带入一番困惑的思考。一位前辈艺术家在看完小双的画后,说道:“这些画依然停留在女性叙事的体系,如果小双你不突破这种女性绘画的味道,你的画没法达到真正的高度。”随后引发了大家激烈的争论。
在我的认识里:当我们要求一个女艺术家超越自己的性别去绘画时,就已经暴露了依然将“女性艺术”看成“低男一等”的惯性男权思维。因为我们从未要求一个男性艺术家超越自己的男性身份去绘画。在我们习惯性的描述中,从来不会刻意去强调一个男艺术家的“男性”身份,却往往有意无意的强调这是一个“女性艺术家”。这种强调背后其实暴露出一个严肃的问题,即:以往艺术的评价标准中,缺少对女性艺术家“常识性”的评价标准,正是缺少这种常识性的评价标准,才会刻意强调“女性艺术”这一词汇。所以,其实“女艺术家”与“女性艺术”这样的词汇本身就包含了微妙的歧视。类比歌唱艺术,我们并不会刻意强调一个女歌手需要唱的像一个男人,但是绘画上却试图要求女艺术家超越自己的性别身份,这种奇怪观点的主要原因,就在于美术史对于女性艺术家与女性艺术长期的漠视与忽略,并未建立起一种“常识性”的女性艺术标准。所以,当代“女性主义”的关键问题绝不是“女性是否能成为优秀的艺术家?”,而是该以何种“优秀”的标准去评判与评价这些女艺术家的作品。同样,刻意去维护女性绘画的特质,其实也将问题推向另一个方向的极端,任何对性别的刻意否定与肯定都似乎将话题引向了一种更混乱的矛盾。也许,本就不该有“男性”与“女性”艺术家的性别区分,只有一幅画中“男性化”或者“女性化”的审美倾向而已,正如拉斐尔、夏加尔的画就挺具有 “女性气质”,珂勒惠支的作品却没有多明显的“女性气质”,反而更显得男性化。
其实,这场关于“女性主义”的讨论与思考,与欣赏王小双的画并无直接的关系。我更情愿回到这场讨论之前,回到初见王小双作品时那种单纯的面对与感动,就好像曾经懵懂时候的你,看见了心仪的那个她,不需要理性的探讨与思考,你的心已经直接回答你:爱是什么。
2015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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