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伍立杨
王家儒教授是海南人,但数十年广阔开放的学院艺术生涯,使其从做派到作品都打上了综合的南派绘画的烙印。尽管如此,他的油画系列作品还是留有热带画家骨血中的深沉。在他的笔下,南国山海不再是寻常椰风海韵表征性飘逸、优美的简单叙事,而是匠心独运的复调写真。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不同的哈姆雷特,家儒先生的艺术世界,绝非简单的海浪、椰树、野菠萝所能表达的。历史的沧桑,人生的艺术渗透,现实生活的哲学过滤,自然风物的情绪冥想,万法归宗,在画面上及画幅外的意蕴指向表现出高难度的视觉真实,进而释放出丰富的精神世界。这才是他的南国家园,这才是令他心驰神往的南国精神。
生活态度转化为作品的整体气息,情绪哲学转化为境界的营造,精神机趣转化为笔触表现风格,所以,在他的作品中,不论是用笔、用墨、用色、都呈现为一派欣欣向荣的生机,洋溢着诗意和活力。底蕴是不变的情怀和永驻胸襟的乡土情思。
诗意的灌注,乃是家儒作品的持久追求,是他创作的一个源点,一个支撑点,一个提升点,进而衍化为他的审美取向和艺术理想。
家儒先生对中国绘画以及古典画论用力甚勤。他的油画似乎很早就在试图实现与中国画的打通。范曾先生曾经断言:“还有大倡中西绘画结婚的论者,真是笑话,结婚不结婚,现在无从测断,至于订婚,恐怕在三百年以后。”范先生对此所抱为悲观的态度,这是因为他对生硬嫁接的方式深恶痛绝。而王家儒是以一个油画家的身份回溯中国画的渊源,至于在他是否抱持中西绘画结婚之论,难以究诘,但是毫无疑问,他已然实现中西绘画自成一家的路径打通。国画固然品味,在他那里,油画虽然有其特有的艺术要求,但是要谈品味,也油然成立,这是可以移诸他的作品验证的一个毫不牵强的概念。他将中国画的诗意化征候融入油画,并赋以恰到好处的装饰性,巧妙强调二维画面,高超地运用了油画技法,并很快取得独辟蹊径的成功。他的艺术的因子产出平和的艺术意趣、隽永的笔墨韵致和意味深长的内蕴;在不急不躁的用笔中,笔墨(笔触)互补、互渗、互动,在画形的基础上追求画气特征,也即在形似、形美的基础上达至形神俱备。但是,那种精神的提升、简洁的归纳、率性的抒写与笔墨的平实、热情、忧患,均令人观察到不同画种的高度融汇。
他的学院派的努力和深造,一切都不是偶然的,每一笔的精到和每一次的成功,背后都有着巨大的付出和辛勤笔耕的坚韧,否则,无法达到如此的笔墨与审美的浑然境界。
画家以诗人般的情怀吟唱着大地、森林、河流、村庄,装饰构成的巧妙运用,与感情色彩相一致的色彩基调,使其画面具有强烈的意象性和独特的艺术风貌。尤其是画家将代表着工业文明属性的绘画对象浪漫性地置入风景之中,去为曾被人类伤害过的和未伤害过的大自然疗伤或锦上添花,使画面洋溢着浓郁的大地深情和田园诗意,以重塑一个个最真实、最完美的自然,进而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故其原创性具有不可忽视的艺术价值。
油画《海南伊旬园》、《太阳河》色彩的放肆和含蓄达到不可思议的统一,原创性中更有画家高度的哲学诉求,水彩《小院》《海口老街》那种和谐和画面的跃动又是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的,也即,王家儒的作品,从根本上在追求一种复合的深郁的,用简明蕴藏深厚的美学效果。即使画市井生活、画百姓趣味的一系列作品,也显示出他驾驭此类题材方面的游刃有余。简明的轮廓、浓淡相宜的色彩,寥寥数笔,人物的精、气、神便跃然纸上。更为要紧的是,笔触间自有一种寄托缭绕其间。他的眼光,不仅是一个画家,更是一个诗家,一个哲人,一个高学历美术家的思考和冥想的结晶。
正如法国巴比松画派所致力的,对森林的研究,整天在森林中漫步,这些作品显示出森林的光与色、季节以及大气变化。巴比松画派对绘画的新颖认识,他们对大自然,热情地赞美与歌颂,倾诉了对自然风景的诗意感受。王家儒先生对山河岁月的变化,对南北方山川的精研细摩,反映出他对大自然的深刻领会和迷醉。回到自然的命题,对于他来说,是先天的,是与生俱来的,后天的美术的回溯,既是一种升华,也是一种艺术身份的证词。其间,他以其别有会心的笔触,完成了对光线的敏感把握。
朴素而不乏华丽的笔触,点、线之间的组合,墨色的微妙变化和极简的形式构成,见出的却是画家深沉的人生思考和本质性的艺术追求;迥然不同于他人的手法、风格给人以新的审美愉悦,显示出不同凡响的个性指向。
至于家乡海南的精神气质,则其艺术生命与之同为不朽。旖旎风光孤悬海外的特有文化,有机地溶解在他精湛的油画技法和深邃的现实主义艺术思想当中。作为大自然的生命现象,南国热带或靠近热带的风物已然奇异,其绚烂绮丽、葳蕤丰润的生机和姿态,以强劲的草木生命呈现在画家的心眼之中,然而,王家儒的现实主义,更灌注着客观自然以外的热情洋溢的梦幻和心境。
即使在本岛的同行中,他的笔触所带来的感受,也是那样的非同凡响,高蹈独在。观之,油然生发一种淡淡的忧伤。很美,美到极致;很缠绵,缠绵入骨;深潜着,又缭绕着。关于人类与自然,生存与梦想,现实与历史关系,在他那里,更蕴蓄着如烟如霭、不绝如缕的忧患情思,衍变成经典性的艺术哲思成分,令人观之欲罢不能。这一点,很像俄罗斯文学中的叶赛宁、屠格涅夫、契诃夫、蒲宁……旋律,抑或文字抑或油彩的布设、笔触的构建,贯穿难抑而宽广的忧伤,而那种忧伤的情调,是和他的的精湛艺术互为表里的,俄罗斯作家,双脚深陷在泥土里,头脑却探入云端,王家儒先生亦如是,他对海南、对祖国大地的近乎偏执的爱,像一种浩荡的江流,表面平静,内里旋流迭起,势不可挡。他的画笔对现实、大地、人生、自然的诠解,在油画家中可称为一个异数。美丽到极端就是忧伤,由画面生发的无远弗届的美感,一层深似一层,观之令人心境一沉,像被击中一般,被打动,被攫住,甚至被刺伤。余韵袅袅、不绝如缕、萦绕心头,那是怎么也挥之不去的惆怅暮霭,是夕阳山外山的深宛的风景。
即令他的小品画作亦然,充分的讲究法度,但是调子依然是一样的深沉微妙。其风景小品画幅虽小,其内涵却是广阔而深沉的。蜗牛壳里藏世界,方寸之中有天地,可谓小中见大,画面波澜不惊,绝不故作火勃,但是画面从细节到全局却潜藏着一种惊心动魄,经久耐看,有着深厚的学院派教养,同时掺揉着自由画家的活力,也跟他谦和冲淡、温文尔雅的风度向吻合。初看是小品画的格局构图,细观却见其色彩不乏凝重,构图深邃而具匠心,笔触发挥沉郁顿挫的哲学意趣和逸趣,像抒情的琴键,恒久地敲遍全身……
在家儒先生那里,无所谓专门到户外观察自然风景,他对生活的摹写,根本是与生俱来,他无须专门深入生活,他本来就深潜在生活中,他也无须刻意驱使技巧手段追踪自然,他对世界的艺术的认识,体现对自然效果的纯粹把握,用最有说服力的写实笔法渲染气氛,恬淡隽永、怡然豁达中自见深意、自见一种高明和热情,自具一种深远的希望和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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