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自己的人生态度，以抽象的形式，植入艺术的二维空间，至真至纯，自为天地

 

    生活中充满着阴差阳错的奇妙变数。三十多年前，王凯以总分第二名的成绩，考上梦寐以求的鲁迅美术学院油画系，却因为当时的有关政策没有被录取。他被告知作为小学教师，只能报考上级院校的师范系。一盆冷水泼灭了他的欣喜若狂。幸运的是，他没有放弃这种追求，几十年来兢兢业业从事教育工作，直至走上领导岗位，都没有泯灭他青春时代的挚爱和梦想。

 

    尽管现在自己常常谦抑地说那就是业余的爱好，他还是成为了一个画家。他从小就喜欢画画，像许多画家经历的一样，开始只是用铅笔入魔了似地临摹动物、人物的卡通形象。他很多年都记得，上小学时常常可以用图画换来同学的小玩具、铅笔橡皮，甚至代写作业。他的画在班级成为可以流通的“货币”。

 

    后来回忆起当时的痴迷程度他都有些吃惊，有一次突发奇想，半夜三更偷偷溜出家门，用一块红砖头在三个邻居家的外墙和沥青地面狂涂乱画了一个多小时，心才静下来回家睡觉。结果可想而知，第二天邻居领着居委会的人找上家门。开明的父母没怎么责骂，却从此认可了他的喜好，妈妈请了一个印刷厂的邱师傅教他画画，后来还允许他报考美术班。王凯至今还感念当时接受了相对正规的基础培训，他清楚地记得，他练素描的第一个梅迪奇的石膏像是19块钱买的。

 

    当代社会已经发展到这样一个阶段，传统的思维和观念日益崩解，就艺术家而言，早已不再注重外在的世界与事物的表象，而是越来越走向内心，以愈加主观的态度与视角，着力于本质的开掘和自我心性、感受的抒发与表达。

 

    鲁迅美术学院副院长及云辉教授评价王凯的绘画，你能感受到来自学院派的谨严而专业的赞许：他的作品内敛含蓄，空间的重组结构平衡、秩序、虔诚、自律。绵柔而不乏坚韧，理性而不乏浪漫。我们能看到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赞美，对自由的崇尚。

 

    谈到王凯绘画语言的特点，他不无兴奋：“看似随性无拘，实则内心蕴积，遇物布象，潜心布局。心境与画笔交融互涉。”

 

    有评论说，很难将王凯的画框定为“抽象形态”，无形衍于有形，更确切地说，他是将自己的人生态度从具体的事物及其形态抽离，并植入艺术的二维空间，至真至纯，自为天地。

 

    谈到自己抽象绘画的视觉语言的形成和确立，王凯说这并不是刻意为之，将自己划归写实或者抽象的范畴，而是尊从内心，选择了一种最适合的表达习惯和方式，也源于对绘画的历史、风格流派的理解，以及审美观念与原则向现代化演进的深刻影响。早在1985年他跑到北京看了劳申伯格的画展，这是一次对中国美术界产生前所未有震撼和影响的事件。看似胡乱的涂鸦，老照片、旧书报的拼接，一堆生活垃圾的聚拢和摆放，虽然有点懵懂迷惑，但门类上的跨界与观念上的无所拘束，对王凯来说不啻一次刻骨铭心的启蒙，艺术可以这样，随心所欲原来是一种至上的原则。王凯说他仿佛发现了一个新天地。

 

    那时作为一个小学教师工资只有几十块钱，他大部分都用来订阅美术期刊和购买能找到的画册。如饥似渴的学习浏览中，“肆意流淌的颜色和线条，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抽象意境深深吸引了我”。在深圳大学进修的两年里，最早开放城市的各种新思潮、带有实验性质的艺术冲动，使他开始尝试抽象绘画，回过头来，最初的机械模仿也足够他兴奋和陶醉。他甚至在美术教学中设计了“线条、色彩和音乐”，让孩子们听着不同的音乐，然后随意涂鸦，感受和理解不同艺术效果，从而理解视觉表达，破天荒的做法获得了省里教学大赛的一等奖。

 

    王凯坚持认为当代绘画是艺术家自我心灵的关照。他说“我所有作品关注的都是人在自然、包括社会环境中的生存状态”，当然是以情感和灵魂的状态来呈现的。他所做的，就是以非具象的色彩、线条、符号，来表述内心的情绪和指向。

 

    他说到与其他一些画家的不同。“我很难一蹴而就，强调一种理性与秩序是我的一个重要信条。从手稿到架上绘画，我常常是在冷静和克制中找寻内心的冲动，再以一种隐喻的象征的手法表现出来。”

 

    王凯不大相信和依赖所谓的偶然性和随意性，他宁愿在平衡、笔触、色彩、空间构成的完成过程中遵循某种可靠的原则。

 

    在一间杂陈着画架、画布、颜料、完成和未完成作品的画室里，他差不多耗掉自己几乎所有能抽出来的业余时光。那些源源不断的色块、线条、图形和符号，成为他生活的不可或缺的一个有机部分。

 

    画画，偶尔参展，和朋友们聊艺术，成为他生命的一种介质，或者一种形态。

 

    王凯将每一次绘画，都当做是向这个世界毫无保留地袒露心迹的事件。

 

    他说真的很喜欢这样，尤其让他高兴的，是比起二三十年前，越来越多的人更能够理解和接受抽象的艺术。

 

 

 

王波：听说过你当年高分考上鲁美却未被录取的经历，这件事对你有影响吗？

王凯：那肯定有。刚跨入人生不久，知道了有些东西是坚硬的，生活中你不能随心所欲；再一个也可能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我不是指专业学油画就更好，或者不好；有一点是确定的，当时还是油画系主任的宋慧民教授特意派人找到我，在他的办公室耐心地解释政策，鼓励我要坚持艺术的梦想，不要放弃。现在知道了，学习艺术不只有上大学一条途径。

王波：对你创作上取得的成功，或者说成绩，影响最大的人是谁？

王凯：从事艺术肯定会有来自方方面面的影响。我引为一生荣耀的，是后来很多年追随宫立龙教授学习油画。

 

 

作者与王凯

 

王波：他是具有表现主义倾向的画家，介乎写实与抽象之间的创作有很强烈的风格。

王凯：我觉得他是艺术家，也是哲学家。他一直强调自己的创作不是画那些看到的东西，而是感受到的东西。画已经抽离了物质事物形似的层面。这对我有着深刻的启发。

王波：你提到曾有一个阶段，对绘画如饥似渴地了解和学习，那么你觉得这对一个画家很重要吗？

王凯：当然。没有画家能重新开始，事实上都是一种理解之上的传承与嬗变。人们看到的是我抽象的视觉形式，其实它有一系列长期积累与形成的渊源。20几岁时第一次看劳申伯格的画展，那是一种绝对的颠覆，等于真正开启了艺术的大门。还有像沃霍尔、罗斯科、马瑟韦尔、德库宁、基佛等等，视觉感受上都曾给到我强烈的震撼。从他们我也知道了，视觉艺术不是对与错那样简单的意识形态的表达，它关乎审美，更关乎哲学的思考与体悟。

王波：我们知道，后印象派之后，抽象主义、表现主义越来越成为艺术尤其是绘画的主流，你认为这是一个必然的阶段吗？

王凯：任何艺术形式的产生和盛行，都是当下时代生活、观念的折射，肯定有其必然性。抽象绘画源于几百年来写实艺术的审美疲劳，和二战后旧有精神体系崩溃解构以后的新的哲学思考与内心表达的需求。

王波：别的艺术门类，如意识流小说、荒诞、魔幻风格的戏剧、雕塑、音乐等等，也有类似情境，其实都是在摆脱以描摹、反映事象为要的写实的桎梏。

王凯：我也是这样理解的，所以说，现代艺术包括抽象艺术的滥觞应该有其必然的逻辑。

王波：你多年从事教育，还担任一个大集团的总校长，对你从事艺术是不是会有冲突和影响？有过后悔吗？

王凯：无怨无悔，真的，做过才有感情，经历才能知道。教育是太阳底下最高尚的一种职业，关乎国家的前途和民族的未来。我不认为画家是一种职业，而是修养和生活的另一种形态。与其说做教育耽误了我的艺术创作，不如说反倒对创作大有裨益。教育所关注的人的情感、认知、人性的养成，恰恰是艺术表达的核心。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画画像书法一样，不是说你画的多，写的多，肯定就越好。真正的进步来自热忱和努力，更来自于领悟，也可以说觉醒。

王波：用一个形容或比喻，概括一下画画这件事？你对未来自己作品会有什么期待？

王凯：看到过你对戴都都等艺术家的采访和评论，我小时候就和他一起画画。他说画家有时候像个国王，那种感觉我很赞同。那是一种自由创造的感觉。对我而言，画画是一种幸福，或者说是掌握了一种通往幸福的语言。至于未来，艺术是一个没有止境的过程，对于创作新的下一个作品，我仍像刚刚开始学画时一样，充满了好奇和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