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袁顺的“0”计划
冯博一
在中国,我们今天的城市似乎是一个从未来借来的城市。几乎到中国所有城市去参观,或者当你购买住宅的时候,我们都会发现每一个介绍情况的人或房地产销售人员都在用完整的powerpoint和沙盘模型向我们指点江山,介绍正在建设中小镇、社区的未来规划。许多尚未建成的城市象征性地标,在软件中变成了比真实的城市空间更为真实的承诺。它们在现实中仍然是不存在的,虽然虚拟,却又是一个实在的东西。这就是我指称的powerpoint城市。在北京奥运会期间,艺术家袁顺将在北京东京艺术工程实施的《袁顺——“0”计划》,在我看来就带有这样的历史、现实与未来混杂、虚置的特质,即将我们现在习惯的powerpoint城市景观从软件的虚拟中置换为近距离的实在的地理模型。
我理解袁顺的“0”计划,具有几层涵义。
从题目本身来看,所谓“0”在数学中有着一元初始的概念,而在我们日常话语中却是“无”、“空”的指意;在图像的视觉上它更像是运动场的椭圆跑道。倘若联系到当下有关媒体对奥运会日益鼓噪的舆论宣传,民族主义情绪的高涨,以及诸多打着奥运的名目所规定的种种限制,我们或许也会意识到其中乌托邦的虚空、缥缈与无用。作为艺术家的袁顺在奥运会期间举行这件新作品的展示,其质疑与批判的意味是不言而喻的。尤其是当你以鸟瞰或鱼眼的视角观看袁顺的这件作品时,“0”的形体突兀出一个“鼓包”,我揣测他是有意为之地打破视觉的完整性和写实性,以扭曲的方式象征出国人在奥运的盛宴中非理性非自然非正常的饕餮之举。
从整体装置的样式和灰质的色调来看,袁顺显然是借用了北京市中轴线区域的地理与地图——沿着这条龙脉从故宫到钟、鼓楼,再到正在兴建的奥运村、国家体育场的“鸟巢”等古今的新地标建筑。同时,这件大型作品包括了用白色金刚砂、煤灰等材料具像塑造的叠嶂山峦、沟壑、平原,木块搭建的城市房屋、现代化工业园区等聚落的意味,以及他为这件作品所制造的特殊工具,用沙痕刮蹭的公路、街道与人迹等等。这些具体装置的细节与视觉是写实的,具有沙盘模型的现实依存。但我以为袁顺作品的高妙之处或其艺术的魅力在于他地理节点的现实与他臆想的虚构之间的虚置。在为这件作品的创作构思阶段,袁顺深入“鸟巢”的建筑工地考察、拍照、体验,但在作品呈现上他却将鸟巢模型的建筑结构完全处理成散落的碎片,中轴线上的故宫等宏伟的建筑也只是物是人非地依稀可辨。这是经过他个人经验过滤后的“考古”碎片,残留下来的各种草图、照片等文本也敞开着无限可能的解读空间。因此,这一地理模型不是简单地可以让你“按图索骥”地去抵达某个具体的地理空间,而是假借地图的名义——所谓的以具体地理为背景的艺术想象。或者说在袁顺“重塑”人文奥运地理的地图时,勾勒出一帧帧我们在奥运会整个阶段中不断被波动的心理、意识形态,乃至情绪的“心电图”。
在材料和装置的语言方式上,袁顺新作对自然的、太空的、城市的种种想象表现中,在有形与无形、虚与实的结构中,营造了一个他内心的奥运景观,仿佛使观者融入到一个日益虚幻的处境。一方面这种虚幻正应合着中国人当下某种现实欲望的自足和对未来的盲目憧憬;另一方面,鸟巢黑白照片做底与他构建的地质结构,类似于中国传统书画的毛笔勾勒出的斧劈皴、屋漏痕,而展场内蒸腾的烟气、低沉环绕的运动场嘈杂的噪音,更凭附出虚渺的不确定性,甚至狂欢节般地表演。从而在作品的视觉张力上造成观看的具象与抽象的混淆,使观者在现实与虚拟的错位中,也凭添出亦真亦幻的玄目与天马行空般的自由浪漫;在现实与虚拟的差异对比中,多层面地寻求虚置的虚妄,从而将自我的主观艺术创造和空间意识凸现在虚拟的维度之上,并又强制性地将我们带回到社会的现实处境当中。这种间离的、云遮雾障的效果,恰恰是我们喧嚣予奥运成功之际的真实写照。
地图是历史的密码,它与特定时代的政治文化、社会生活紧密相连,当历史被涂抹得扑朔迷离的时候,地图会诚实地告诉你些许真相;地图也是当下现实的显现,使我们能够在一个比较直观的方式上,与承载现实的地域景观展开对话,地图的语境也因而具有更为久远的价值。或许,这种窥探历史、现实与未来的方法和展示形式,能够带给观众深入了解艺术家袁顺的想象以更多的兴趣。而我们已经从这次展览中有了深切的体会,那就是从地理节点中阅读袁顺作品,对由他的地理模型所引发的对某种现实现象的立场、态度和视觉的实验方式。这既是他借助地图对现实、对城市发生种种现象足迹的追寻,也代表了他在历史、现实与未来的境遇中寻找新的可能性的愿望,更是在当下全球化情境中“重绘”的艺术地图,展现了袁顺在社会转型的突进时期的探索,并把它作为今天不可忘却的诗意和激情的源泉。故此,制造一座精致的虚幻如七室楼台的迷宫,抑或驾驭一幅立体的介乎于写实与抽象意味的装置,也就成了袁顺目前专心致志的工作。可以说这是作为当今知识分子式艺术家所应该承担的一种社会责任。一如袁顺的“0”计划将会跨界限地自然延伸到“公共领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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