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鲁湘(著名艺术评论家。中国国家画院研究院。香港凤凰卫视高级策划,《纵横中国》总策划、《世纪大讲堂》主持人、《文化大观园》总策划、主持人。曾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导。李可染艺术基金会秘书长。)
看完这批画以后最集中的印象或者说最突出的感觉,就是在80后的世界已经变的光怪陆离。我其实很想用“光怪陆离”这四个字来说你这批画。光怪陆离其实是中国的一句古语,大概产生于战国时代,为什么战国时代会产生这个词呢?因为战国时代大概从西亚地区进来的琉璃,这个时候我们自己也已经开始可以烧制了。琉璃的烧制在人类的珠宝史或者是时尚史可以说是一个了不起的划时代的东西。人第一次从大自然中的自然矿石挑选出的宝石类的彩石之外,人可以自己通过对矿石的融化产生出的一种有人类工业化生产出来的一种透明的彩石,这种属于舶来品的彩石在古时候根据西亚商人的发音我们翻译成了“陆离”,后来因为各地方言的不同和时间的变化最后就成为我们现在所说的“琉璃”。那么中国人第一次在战国时候见到这种东西以后,很惊叹于它的这种各种各样的奇妙的色彩和它的这种在不同光线之下发出的各种各样的反光,而且它还可以照到我们人的影子,照到世界外的各种各样事物的影子,所以就用了“光怪”两个字来形容它,这就是“光怪陆离”这个词的来历。
这种琉璃在后来的发展中慢慢出现了很多更精美的玻璃制品,包括后来的人造水晶等等。用这些制品我们制造了最豪华的人类饮酒的酒具,这些饮酒的酒具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浮华世界的生活,成为一种符号化的东西,比如说一些琉璃做的或者是水晶做的有刻花的加了各种颜色,各种各样的酒杯,各种各样的高脚杯,各种各样盛水果的或者其它物品的器皿。它本身摆在那个地方的时候,就形成一种非常浮华的光怪陆离的气氛。
我觉得你这批作品中很有意思的东西就是,你对这个世界都是透过琉璃来看,或者说都是透过陆离来看,这个世界在你的眼睛里就光怪化了。
比如说你在这个画里面有好多的作品直接就是在一个玻璃酒杯中间装进去了人类历史上的很多的时代,很多的历史场景,比如说把帆船时代欧洲当时的多尾帆装进一个红酒杯中间,还有把一个中国水乡的情景也浸泡在了红酒杯中。除此以外你还把很多的东西把它本身琉璃化了,比如说其中一张彩色琉璃的小鸟还有老虎的眼睛,都把它琉璃化了。这样一种把事物本身琉璃化了之后,还有一些东西你还把它镜片化了,就是一个一个反光体的平面,然后碎片式的以不同的角度交叉在一起,中间呈现出某些映像。总而言之这个碎片化的世界也是通过一个一个碎片化的镜片反射出来的。这种几何形的镜片其实也是琉璃的一个变种,也属于玻璃制品,琉璃的一个变种。
除了这个以外基本上就是三个大的类。一个就是把一些历史性的场景一些不同文化中间的符号性的东西把它放到了透明的玻璃酒杯中间,通过这个酒杯来看这些历史场景。这个其实使人想起了中国一句古话,叫做“一片冰心在玉壶”。中国道家是在壶中看世界,整个乾坤是可以装进壶中间的,所以你这种思维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中国古代道家的思维,只不过是你把古代道家的那个玉做的壶变成了琉璃的,玻璃的,水晶的酒杯,其实都是一个器皿,观看世界的方式其实很相似。这是一个类型的。
第二个类型就是这种镜片式的映像的几何。像其中一幅作品中间你就通过好几个这种镜片然后集合了几个不同的映像,这些映像集合到底在他们中间有什么内在联系可能你也不是很清楚,观众也不是很清楚,但是这不要紧,在这种观赏中间观众总能找到他们中间的某种联系然后读出他们的某种意义所在,这是一类。比如说这里有一个人的影子举着一把伞,这里还有千纸鹤(日本的),有下雪的屋顶,他结合在一起,你弄不清楚他们之间内在的关联,但是他肯定有某种意味在里头。还有,花,猫头鹰,拿放大镜的眼睛。这张,对懂得世界美术史的人会比较容易阅读一点,每一个镜片里头其实都是在欧州发现的史前洞穴壁画的片段,他的内在联系可能就比较紧密一点,容易读出他的意味,这个可能就是黑暗洞穴中间的火把。
还有一种类型就是我前面说的那种本身把它琉璃化,就是把对象本身彻底琉璃化,融化掉,琉璃化的那种感觉。但是我刚才又看到你还有其他第四类,这种有点像什么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那种天然的钻石或者是我们所说的没有成形的琉璃的一种状态。这个东西本来是很难去照见一个清楚的物象的,因为他本身表面是不规则的,因此他足够透明足够能够映出这个世界的话,这个世界一定是在他不同转折面中见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变形,所以用它来表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应该是极度的扭曲的,极度的具有不确定性的,你有一部分的确定性在中间,但是又有一些极度的曲面反应出不确定性。这个大概又是你的另一个琉璃世界。所以你的琉璃世界至少在我的阅读中间可以分成四个类型。这也就是你不仅通过琉璃来看历史,看世界,你也不仅把世界和历史都最后解构成了映像的碎片,而且最后你到这个程度的时候你甚至可能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确定性。
我觉的你再往下走一步的话这些比较确定的,能够阅读出意义的所谓的图像很可能就要被消解了。因为你很可能通过这样的工具,通过这样的媒介来观看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不仅是像琉璃这样的会要融化,而且很可能是完全不确定,所以这也可能在某种意义上从潜意识中间反应出你们这一代年轻人,在这样一个成长环境中间,在这样一个本身是碎片化阅读的语境中间,你们开始对世界的确定性已经开始保持某种自我怀疑了,所以在某种意义上你这样一种对世界的个人观感也许代表着你们这一代人对世界的观感,首先你们承认他在物理的层面,是色彩缤纷的,光怪陆离的,视觉上是很好看的。但是你们怀疑他的真实性。他们不仅可能不真实甚至从映像的层面来说都有可能极不稳定,我说的这个‘映像’是反映的映而不是“印像派”的印。就是在你看起来所谓的这个世界的一切很可能都只是一个映像,都是一个反光体中间映现出来的,不仅不确定而且由于映像本身的流动性,他的曲面的反复的变化,他其实不完整,而且也不定型,而且他还可能是一种光的流淌,所以你选择琉璃作为一个介质,透过它来看世界,看历史,看人类。
所以我觉得你的画至少给我们这一代人观察你们的一个窗口,至少对你们来说如果有人要教育你们或者是要教训你们或者说要塞给你们一个终极真理你们肯定不可能再接受,而且你们会对“真实”“真理”这种词汇会抱着一种本能的怀疑。
在一种视觉的炫目的光和彩的流动中间其实还是沉淀着你的思考和你们这一代人的思考。这些东西他是思考的产物不完全是感觉的产物,是有想法的一种东西。只不过是以某种游戏的心态把他表达出来。像这里还有一组以军械武器作为描画对象的作品,有武装直升机、攻击直升机、歼击机、打猎的吉普、装甲坦克、潜水艇、大型运输机,这种本来应该是很沉重的钢铁的武器的题材,可是在你的笔下也充分的卡通化了。包括血粼粼的战争场面也都卡通化了,而且很显然在你这种卡通式的对战争的描写中间你似乎又融进去了某种一百五十年以来中国和西方冲突和对抗的历史背景。像这张我没有读错的话,是中国的红袄,上面还有战争场面。这个红袄就代表中国的领土中国的版图总而言之代表着中国,在中国的上面发生着战争,背后有个影子,这个影子很有可能是拿破仑。还有这是一件中国的龙袍,在龙袍上面这些骑马的、扛枪的、拿炮的似乎都不是中国人的形象,都是西方的某些军队的军人的形象,或者说按照我们这一代人的术语来说是“掠强”。像这些在我们这一代人或我们的上一代人及其沉重的话题在你们这里也是被充分的卡通化了和象征化了。
我觉得还是后来这批,把物象琉璃化了,就是用彩色琉璃做出来某种东西那种感觉也挺好,真是光怪陆离。
这个明显表达了你对这个经常在媒体中间占据头条的这种所谓国际争端的某种反讽。你们这一代人对这种事情的这种“烦”。
我觉得这一批可以叫做,古代道家叫做“壶里乾坤”你这个可以叫做“杯中世界”。
画的很轻松但实际上思考很沉重。对现在这个世界根本不信任,整个世界是光怪陆离的。整个世界都是通过琉璃在反应的,酒杯也是一种琉璃。琉璃在战国时候叫做陆离,所以光怪陆离这个词是这样来的。她现在世界或者是通过酒杯形状的琉璃来放映,或者是通过玻璃碎片式的琉璃来反应,或者是直接通过这种不规则的琉璃珠来反应,总而言之这个世界只不过是在琉璃中间的一个影像,而且这个影像是及其不确定的。很容易夸张变形的,像佛教说的那样他是个虚幻的存在。很漂亮,很光怪陆离,五彩缤纷,但是他可能连一秒都停留不下来,一点确定性都没有。包括不仅是现在还包括很多历史的场景,从两三万年以前的法国和西班牙的洞穴壁画,到中国古代的江南,到大航海时代的多尾帆船,到现在的飞机坦克,这些历史场景都在她的琉璃世界中间现身,但是一点酒冲下去可能就全部都没有了,可能就出现另外的映像。
朱小均:我们这代人成长起来价值观是被撕裂的,我的想法是,什么是真正的真实其实是无法寻找的,我们对于本真这个词是非常模糊的,在她的那个各种纵向组合起来的那些作品,我看的时候我感觉是把她生活里的各种碎片叠加在一起,而且每一个人的人性本身有若干个切片,善与恶,美与丑各种不同的性格交织在一起,这也是在我们这代人身上或者年青人身上会体现的特别的多。
王鲁湘:所以我刚才跟她说,现在有一个长辈来教育你们或者教训你们,说这个世界是实在的是真实的这个世界是有真理的,你们可能都会嗤之以鼻。
塞尚他用了一生的力量在大自然中间寻找最恒定的东西就是形状,最后在他的笔下整个世界的自然形态的东西就变成一个个结实的形状,但是在你们这代人里,形状正在融化。
这个世界在融化,这个世界的稳定性在融化,我们过去清清楚楚看到的那种平面中间的所谓完整的熟悉的影像正在被各种各样的曲率组合起来的东西在变形。我说她这批作品现在在中间还有可能平一点的一个平面,映照出比如说一只猫,一个风景,一个人在呼喊,但是很可能接下来,就连这种局部的所谓的稳定性都会没有了,就会变成旁边的那种,因为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个平面映现出来的,这个世界在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场合在不同的角度,实际上是呈现不同的曲面,不同的曲面对一个东西的映像,或者拉长或者缩短,他是无数个哈哈镜,比如说像这个随意融化的琉璃团,这个琉璃团会呈现出不同的曲面,每一个曲面对物象的映照是会夸张的是会变形的,或者拉长缩短压扁他,然后就变成了无数个哈哈镜,我们现在是人的眼睛,假如是佛的眼睛他每一个变化的曲面反应出的映像佛都能够知道,这个时候这个世界在佛的眼睛里你想会是个什么世界,就像我们经常在设想假如我们人长了一对苍蝇的复眼,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朱小均:像王老师说的:一花一世界,一水一菩提。一个小的琉璃里面看到不同的世界。
王鲁湘:你这等于一个一个小的琉璃珠,这个小琉璃珠现在还能看清楚某一个我们熟悉的影像,其实真的琉璃反应出的琉璃是这样的吗?肯定要光怪陆离的多。
2012年9月2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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