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惠筠

 

张国珍的画，自然、纯朴，像陈陈的沉香沁人心腑。她的画安静，是自然的安静，是本性赋予本能的安静，安静中透着她心地的品质。她安静地呆在自己的世界里，散散地、随心所欲地畅游着，她的笔墨随处都在触碰着她心灵深处的奥秘。站在她的画前，我的灵魂透彻了。

张国珍开始画画是近一两年的事，她是个艺术史论的学者，和画画的事并不怎么沾边，她是突发兴趣一画便不可收手，以前我们曾同去观赏北魏北齐壁画，经常有一些历史性问题向她请教。史论和绘画是隔行如隔山，史论看文化过程，绘画看灵魂的实践。两座山隔在了不同的空间里。物质的空间是三维的，而精神的空间是二维的。她画的起步虽然晚，却一脚就踏在了精神的空间之中，全凭性情使然，借物象见心象，借着笔墨踏踏实实地纪录情绪发展的过程。她的造型是自然的意象，是本性的意象，与那些学而后的意象、学而后的物我取其中，有着质的差别，她凭借本能把造型直接一步到位，心到哪里形到哪里，像这样从自然出来的形带有鲜明的陌生、鲜活的视觉气息。她的笔墨也像日常聊天一样的平和、生动，没有打扰别人的架势，让人感到亲和。她心手合一，自如通畅，心到哪里，笔到哪里，执着地纪录着自己的心境状态。这样的笔墨超越了时空，无古无今，只有自己竖立在自己那里，安静地在内心感知中，不断体验着那些在未知中发现的快乐。

张国珍起步在艺术的本源上，相由心生，意由心生，借相表心，以意表情。她的形、她的相出在真实纯朴的内心里，她本能地从物象转为心像，这个意象造型是直接的、肯定的，人性的精神深深地印在她画中的形上。她画上的小壶都会讲话，她的每棵植物都会表演。她的形、她的笔墨都是连在内心本源上，心、形、笔、墨是合为一体的，是个完整的精神体系。她的绘画实践告诉我们一个问题：绘画该从哪里入手？是应该从物资层面入手，还是应该从精神层面入手？是从性情入手，还是从学问入手？性情是人性自然的本源，从精神入手，从性情入手就会直接进入自然、真诚、天性、纯朴的艺术园地。人性又是艺术的本源，艺术一旦脱离了人性，就失去了真，失去了美。

绘画是一种实践行为，这种行为往往会受到三种力量的推动：杂念力量的推动、别人力量的推动、本性力量的推动。前两种力量都与绘画无关，如何防止这两种力量来破坏绘画，历来是画家最难的功课。本性是绘画的本源，本性是固有的，本性是天赋的，本性就是天性，天性最自然最朴素，没有半点假的东西。只要怀有一颗无为的心，本性的力量就会全力地推动着你的绘画前行。本性是活在感性里，感性的特点是每当相遇外部的力量时，感性即刻消失。坚守本性，在自心感觉中创作是画家的高境界，更是美德。古今中外的画家都是因为拥有了这样的美德才得以站立在世人之中。张国珍是用本性，她的画是来自本能的力量。她用自己的天性运用笔墨，笔墨就自然而然地本真、纯净、自由、随性、生机无限。她十分单纯，除了自己的感受，她什么都不想，只是牢牢地抓住本能，抓住天生的性情直奔要害，她的画给了我们强烈的直接性。

 

她的笔墨品质来源于她内心的品质，内心品质也是她的笔墨品质。她只呆在内心里，在自己的感觉中慢慢地觉悟，慢慢地发现，在感觉的未知中寻找着无限的可能性。她的笔墨中总有一种无名的混沌，有肯定，有思索，有发现，有兴奋。这些珍贵的情绪痕迹被她完完整整地留在她的笔墨中，这种有着强劲生命力的笔墨生机无限，这可能就是许多画家追求的绘画现场性吧。心灵是笔墨的生命，耐得住品味的笔墨都有这样的共同点，就是厚度和温度。

 

她的画安静，是天性本能中的安静，是自然的安静，外界的杂尘丝毫不会影响到她。她的内心是无为的，更无仕途所累，她任凭感觉的本能来安排画面，从内心出发处理造型，处理笔墨，意生形，意生笔，笔生骨，骨生气韵，她的笔墨气韵是生在内心之意的宇宙系统之中，她是无杂念地沉浸在感觉的本能之中，一切任由性情所定。她的技法是在情绪中涌出来的，是技法，又是情绪的痕迹，这样的技法与她的感觉情绪高度合一，谁也离不开谁，是天性，又是自然本身。这与那些事先准备好的一套技法来应对所有事物的方法不是处在一个空间层面上，是两种不同的事物。凡是纯净的自然朴素都是来自内心的自然，是来自瞬间情绪的现场性，这是缘起的未知，这是中国传统艺术的主脉，这是人类文明的起点。

 

放空自己是无为行为的常态，张国珍画画时的内心是空的，里面干净得敞亮，感觉在这种优质的内心空间中自由自在，天马行空，畅行无阻，随性而成。站在她的画前总要去自我比较：在自己的绘画实践中内心是空的？还是满的？没有足够的内心空间提供给感觉来使用，感觉是否会自由畅行？感觉会不会被内心已存在的东西撞来撞去？感觉还会有它该有的活力？这种感觉处境下的作品又会怎么样呢？这些道理对于一些画家在理论层面上都有认识，但是绘画必定是个实践的过程，一切都是发生在绘画实践的过程之中，张国珍的画给了我们良好的启示。

 

中国画在传统的历史长河中一直是以民学为主体，君学为辅，民学与君学互相演化地发展。精品皆出自民学画家之手，我们先从敦煌各个时期的壁画来看，再到四僧、扬州八怪、黄宾虹、齐白石，中国的民间艺术就更是精彩得不用说了，他们共同的特点都是用纯朴、真诚、自然支撑起中国传统的脊梁。张国珍的纯朴撕去了一些伪崇高的面具，站在她的画前，向她的朴素、自然、真诚深深致敬。

 

                                                          202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