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的再次见面,相隔了十八年之久,这十八年几乎没有音讯,尽管十八年可以抽空一个人的记忆,但彼此交流的过程中仍然不需要过多的想象。从风华正茂突然到苍桑老成,这使我在突然面对周卫华的油画作品时有不可避免的尴尬和语言表述上的困境。
持续二十多年画画、读书、教学,我几乎没有在意过他对艺术的真诚。中断联系的十八年间,他在艺术里执着要寻找的方向却从未改变,我很欣慰地把他还原到二十年前,追溯那个画梦的年代。
我们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在我们成长的周围没有任何学习的规范可以借鉴。我们的父辈都是农民,当然在他们看来,文化人也是非常危险的,这是基于过去的生活经历,所以他们并不希望下一代面临危险,但他们急切需要我们找到一条出路。
在父辈们并不理解我们所学为何的时候,我们时常有点小小的埋怨,那时我们对艺术的理解除了一些有限而狭窄的西方译著,更多依赖的是一些略带伤感的浪漫想象:长发、破旧画夹、破旧吉他和远方……
我们对油画的认识来源于塞尚、莫奈、凡高、弗洛依德等十九世纪的西方画家和思想家。那时周卫华画静物、人物都是变形的,喜欢在纯色里掺入白色,用白色去调和所有的纯色。他现在的淡色风景便是当时埋下的种子,我不是个认真的欣赏者,但我总觉他是个很前卫的人,他的长发、帅气、憨厚、木纳和偶尔的忧郁气息是女同学们喜欢的范式,这种范式还时常转换为老大的位置,他喜欢照顾大家。
我时常不知道他想什么,他用极少的语言想要表达什么,他经常在一个角落里呆望,有时跟他聊天,话还没讲完他已经打鼾了,而有时候他兴致很高,大家都很困了,他话匣大开。我总觉他有一种超乎他这个年纪的老成。
在我看来,他将来是一定要做成画家的,因为当时在长沙他常与画界一些“高大上"的人士交谈,这些人对他的赞赏,增加了我莫名的羡慕。97年周卫华考入西安美术学院,所有的回忆似乎在这里中断。十八年大家各自走着各自的路,当年的画友各自零落,偶尔听闻某位画友的变故,唯独没有周卫华的消息。
有画友埋怨他的绝决是故意的,但我并不认同,二十年的飘泊生涯,让我更多以悲观的方式去思考人和事,在我的记忆中总有个发呆的静默的周卫华,忽然在某一个角落喊出声来。或者不期然在南方恹恹的秋阳里,浑浊的空气中忽然传来他的电话。我曾经一度对当代艺术非常反感,那时周卫华正在做"淡物质"的艺术活动,虽然我至今也不明白"淡物质"是什么,而今从他对当代艺术的解读,我获得了新的启发,做为一种艺术行为的独立价值,首先得有文化价值的认同,而文化价值的前提是文化身份的确立。而当我们去寻找身份的时候,我们是迷茫的,或者说焦虑的。这种焦虑一直伴随我们到中年,甚至生命终结。
我不怀疑周卫华会有一直走下去的勇气,但我更愿意接受他目前的状态,回到丈夫的角色,回到父亲的角色,回到老师的角色。回到日常,他开始了大量的风景写生,排除主题、排除季节、排除一切人为的象征和寓意,他想寻找自然里面的秩序,寻找万物平等的意蕴。他不刻意追求光影的变化,不刻意追求形体的准确,不刻意追求西方的透视法则,而是釆用中国画的笔线和概括意味,用丰富的色块来取得韵律的效果。让一切在无意识状态下,还原生命的真实感。
他现在越来越快,越画越停不下来,最近他把当年的画友们也召集起来画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回生命存在的价值。
一位画家到底能做什么?我对此总是悲观的,他改变不了政治,改变不了环境,甚至改变不了贫困,他所能做的就是用手里这支笔耕耘一片肥沃的土地,那是沒有转基因、没有污染、没有纷争的精神家园。
卿安
职业画家、评论家
2016年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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