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人物画因20世纪初的西学东渐而呈现出之前从没有过的创作困惑。这一方面源于其自身在面对社会生活时的视觉表达期待,另一方面也源于传统人物画在元、明、清三代技法套路上的程式化所至。面对西方绘画强势的画面效果的视觉挤压,写意人物画略显单一的表达方式,就显得有些不合时流。因此,在社会变革大潮的鞭策和驱使下,同时也因西式学院美术教育在中国的兴起,就形成了中国画,特别是写意人物画改良的时代呼声。这之中,陈独秀提出美术“革命”的口号,康有为提出“中国画改良论”的观点,徐悲鸿是倡导者和践行者,蒋兆和等大家是实践者和推动者,同时美术院校的兴起,油画、素描等画种学科在院校的开设,基础造型的强化,学院师生中西皆学的艺术经历和视觉立场,也在无形中推动着中国画特别是写意人物画的发展。而新中国成立后,社会体制的转型,艺术创作对象和服务对象的身份之变,立场之变,恰恰更需要与之相适应的新的笔墨视觉形式去推动这种变化,呈现这种变化。中国新写意人物画的生发历程和演变历程也就在这样的社会裹挟和文化语境中一步一步地漫漫走来,并最终成为艺术转型和结合的成功典范,成为中国画从古典形态向现代形态转化的视觉印证。因此开启了它与时代接轨,表达社会平民生活和文化建设的视觉新生的新时代。今天,当我们看到写意人物画所呈现的具有笔墨的书写意识,又有造型的形象结构,同时还有厚重的形体张力时,我们感受到了100多年来,写意人物画的笔墨之变,造型之变,视觉之变和美学之变。我们看到了写意人物画与时代的关系,与社会的关系,与生活的关系,与人民的关系。同时,我们也看到即使同为现实主义题材的写意人物画,即使都具有学院教育的造型背影,但因每位创作者的文化视野不同,美学追求不同,对笔墨和造型语言的探索不同,其创作出的写意人物画作品,也是各显其貌,异彩纷呈的。就写意人物画的创作成就而言,它所具有的新的笔墨气象,它所具有的新的造型观念和表达观念,它所具有的造型张力,它所具有的关注现实,与时代同步的视觉追求和精神契合,充分证明了它与时俱进的笔墨走向和造型走向所获得的视觉成果的时代之问所形成的文化力量。诚然,在中国画笔墨转型和形式语言探索的过程中,在中国画时代审美和社会变革的作用下,在中国画文化语境的变通过程中,写意人物画的发展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这里面的焦点就新与旧的较量,就是笔墨中心论和笔墨造型论的较量,就是传统的守成与时代的变革的较量,与之而展开的文化争论也此起彼伏。好在,这种争论的结果,让我们看到了传统中国画的新生,看到了时代特色在作品中的呈现,看到了中国画全新的一种既有时代文化属性的视觉生成的事实存在。至此,我们看到了中国画强大的生命力,看到了它所具有的包容性和应变能力,看到了它在时代进程中的再生活力的视觉追求所展现的具有民族性的文化精神的强大。
今天,关于中国画笔墨的争论虽然也时有发生,但以创新为其出发点的创作主流仍然鲜活地呈现出它的文化魅力。我们看到中国画创作语言风格上的多样性,看到中国画造型笔墨丰富的创作形式,看到中国画作品彰显的时代精神,我们就知道这是几代中国画人思考探索的结果,是几代中国画人在中国画现代化道路上以丰富的作品创作成果所呈现出来的充满精气神的视觉文化再现。它让我们感受到一种新的视觉传统的存在,感受到一种具有时代性的民族文化力量的升华。我们从中可以去找到新的笔墨增长点和造型出发点。因为新写意人物画传统以及新写意山水画和花鸟画传统所形成的视觉经验和创新精神,以及大量的艺术作品成果,足够我们在吸收和借鉴的过程中获得启示,获得力量。艺术的传承总是有参照系的,这种参照最终落实到作品上,落实到视觉作品的语言特征,造型规律,思想修养,以及精神观念上。就写意人物画的创作而言,学院教育的推动,对西画的有效借鉴,社会时代的转型等等的推动功不可没。当然,自觉的主体性探索意识的觉醒也是催生其成长的动因和导火线。中华民族是一个善于学习的民族,是一个能保持自身的民族文化基因同时也不拒绝对外来文化吸收学习的民族。也正因为这一点,让我们感受到其传统文化扩展和再生的精神力量和文化力量,感受到一种兼具传统和紧扣时代的视觉力量的推动和演进的动力加持。今天,当我们保持客观平和的理性心态来对待传统和对待创新的命题时,我们会在一种自觉的坚守中去感悟时代的气息,并用具有时代身份的笔墨语言去构建我们认知到的视觉品质,去推进视觉个性化,笔墨精神化,形式多样化的时代追求。这让我们在饱满的文化探寻中获得身份价值的体现。我们看到,在中国画的创作中,特别是在写意人物画的创作中,老中青画家们都能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各尽所能地把自身的写意人物画创作放在传统文化与历史交汇的立足点上进行探索。让笔墨、形式、语言、构图、造型、空间、结构等等方面都能在作品中,彰显出一种文本的视觉价值,揭示出一种精神的时代审美特性。
在当代中国画的发展过程中,对不少中青年画家而言,他们对中国画的感悟,他们对当下社会生活的感悟,他们所具有的解读社会生活的敏感性,他们在新的社会文化语境下的现实关怀和个性笔墨探索的个体感知上,都具有独立的思考和判断能力,进而使他们的作品创作取得了惊人的成绩,得到了不俗的表现。其中,青年画家曾伟平就是这样的佼佼者,就是以作品说话并让我们由此获得对中国画创作时代信心的展现。曾伟平的创作,立足当下,平民化,视觉化,个体化的笔墨感知和作品生成,体现了他的艺术才情,体现了他的精神旨归。他的作品创作是时代生活的映照,是个人社会生活体验在作品中的反映,体现了一种艺术现实的人文关怀。就曾伟平而言,其作品创作既来源于学院教育的文化背景,也来源于新写意人物画传统的视觉光照。他的笔墨,他的生活,他的视觉认知,他的学养都在其作品创作中获得了品质的提升,获得了一个年轻画家关注生活,关注时代,思考笔墨,构建个人笔墨话语的艺术突破。我们观赏他的作品,并由此而读出他作品中的文化意义,我们感受到他的笔墨的自觉建构和现实关怀的理性之光。我们相信,这种建立在学术思考和视觉文本意义上的创作,是一个艺术家的精神本质所在,是一个艺术家能够以作品立身,以形象说话,以品质感人的生命所在。曾伟平本科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研究生升造于广西艺术学院。两所名校的求学经历,既提高了他中国画笔墨的专业能力,也提高了他的专业理论修养。同时,高校读书的目的,就是要培养学生具备独立的专业思想,提升学生艺术价值判断的能力,并在创作中吸收前辈及同代人的优秀成果,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创作母题,并进行深入的系列性的创作探索,由此形成具有时代艺术语境的个性化创作的升华。特别是研究生研读的三年,对于一个天份极高又立志终生为艺的青年学生而言,那应该是如鱼得水的收获,通过如饥似渴的学习过程得到专业上的高度提升,并为创作打下坚实的基础。他从导师黎小强教授那里找到了题材方位和创作方位,从导师那里获得了笔墨造型的认识论和方法论,并在对广西、贵州少数民族创作母题的切入中,探寻对画面人物组合叠加,笔墨语言的意趣生发,构图形式的纯化追求,色彩的调性处理等等方面的问题。这些问题对一个探寻者而言是有魔性的,是艺术之神对一个创作者冥冥中的召唤。他能推动创作者在现实与理想之间,在笔墨与造型之间,在色彩与形式之间,在笔墨的内在羽化与现实的人文关怀之间找到对接的出口,找到心灵的期待和精神的暗合。纵观曾伟平的作品,看似单纯的构图背后,是对鲜活的人物的精心塑造,那些不同方向,不同质地的粗线细线,伴随着他情绪波动所构建出的人物群像,在铺以墨块的挤压,使画面具有水彩画的朦胧,版画式的分明,还有雕塑式的厚重。而那些天空,地面或水的单纯的蓝灰,绿灰等色彩的复合性平面化处理,让背景的单纯和人物的复杂,让色彩的轻唱和人物的交响形成一种视觉对比。这种表达是画家的一种精心设计,是一种艺术创作个性化的实现,是一种把现实生活真实演变为艺术笔墨真象的视觉升华。在曾伟平的一系列创作中,作为主角的人物往往以绝对的优势最大化地占居画面空间,那种单纯构图下的叠加人群,有一种排出倒海的气势,墨压压地扑面而来,让观者有一种被挤压,被震摄的心理感受。他的人物在丰富的笔墨语言和独特的造型结构中,让人看到了一种神秘诗性的勃发,看到了一种少数民族激情裹挟下的神性力量的再生。他笔下的人物都是充满个性的,鲜活的,有血有肉的。而那些多层次墨块在人物群像中的穿插晕染,堆积挤压,使画面的气息萦绕于人物间,穿梭于画面里,让来自现实的作品,有一种如梦似幻的烟火气,有一种神秘气流笼罩于人物群像的视觉宇宙之中。有论者谈及曾伟平画中的装饰性,那也是作者有意为之的一大特色,但其作品的文化张力并不因为其装饰性形式法则而减弱,反而让作品更具时代特色和更具精神魅力。我们相信,作为新一代写意人物画的青年才俊,曾伟平所具有的专业知识结构和文化知识结构的复合性能力修养,使他能够在一种现实关怀和视觉人文探知中,去强化他的创作命题,去深化他的主题语境,去构建他的专业高度,去推动他的精神维度。
中国画博大精深的传统,是其承传基因的历史来源,但怎样去面对传统,怎样去获得丰富的知识营养,是每位创作者要去面对的问题。在继承与发展之间,在守成与创新之间,往往会衍生种种的矛盾。立足传统,与时俱进,应该是我们立足时代发展,探索时代特色,为时代言声的职责所在,是我们为文化发力,成就我们的视觉认知和文化认知的时代要求。曾伟平植根传统,立足当代,其作品是具有强烈的时代性的,是具有视觉的时代精神的,是具有个体的视觉感悟和笔墨的个性张力的。他作品的构图特色,色彩特色,笔墨审美的自觉生成,他作品中人物叠加和造型语言结构的精神性追求,是他专业修养和文化素养的体现,是他中西文化背景和学院教育背景的视觉再造。他饱满的构图因多画面拼接形成的叠加与复式结构的层次递进,而具有一种难于言状的生命暗流的涌动,这种涌动是厚重的,具有神性的文化意蕴的,是充满了情感活力的。我们相信,一个艺术家的成长,形而下的笔墨技巧一定要和形而上的精神主旨高度统一,高度契合,由此通过作品的视觉生成而获得时代精神的文化光照。曾伟平完全具备了创作中“器”与“道”的高度统一,并且在这条道上越发表现出高昂的热情,他是一个为画而生,为画而痴,为画而狂的创作者和探寻者。他给自己铺就的道路,在越加开阔和自由的心里暗示和视觉语境中,正在以稳健的步伐,走向更好的未来。
他的作品《大山里的节日》、《功坚第一站》、《岜沙•大山一样的汉子》,画面构图都采用线性的横向式结构,拥挤的叠加的人群营造出画面强烈的艺术氛围,左右两边扩展至画外的人群,使作品的视觉张力得到了有效的延伸。从作品的视觉效果看,其画面的造型处理具有西画的视觉层次和特质,但仔细分析其作品中运用的笔墨线条,又遵循着中国画传统的文化要求,而这种笔墨语言的巧妙运用,让我们看到了中国写意人物画在更多可能性中的生发,看到了其强大生命力的视觉辉光的折射。几幅创作都是主题性作品,都是大尺寸制作,都给人一种纪念碑式的视觉震撼。并让我们在作品中读出了少数民族传统节日的精彩和画家根植时代,关照现实的文化追求。在《生生不息》一画,中苗族汉子吹笙的动人场面,让我们在顶天立地的画面构图营造中感受到一种力量感,一种紧张感,一种压迫感。画面几乎不留空白的满构图的扩张式结构,让我们看到画家创作时强大的精神动力,看到画家对人物场景的有意味的形式驾驭的超强能力的落地。画中背对观者的四位吹笙的苗家汉子,在造型和墨块营造上都有意强化其强壮的视觉特征,并与对面主体前后叠加的吹笙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作品既表达了苗族人的乐观,向上,欢快,热烈的精神,也揭示了我们时代所形成的民族大团结的幸福指数的在场效应。作者主观性的色彩运用,打破了规范的创作认识,让作品在不一样的语言挖掘和推动中获得了画面内外兼济的精神力量。在《德峨•赶圩回家》、《跳公节•传承的记忆》、《岜沙•最后的枪手部落》等作品中,我们都能看到画家在构图方式,人物塑造,笔墨探寻上的一贯作风和气派,看到了其主体风格个性化张扬的精神流量。在《赶集•回家正当时》、《德峨•赶集》、《预演•鼓声》、《情系岜沙》、《颗颗红心向着党》等作品中,曾伟平一往情深地运用笔墨,运用他的笔墨语言系统,耕耘着他的艺术家园,构筑着他的艺术领地。并在作品中留下不同凡响的气度与精神。他的《德峨•赶集》,采用四联画的方式构建画面,人物的塑造和细节的处理都体现了他敏感的视觉神经在笔墨语言中的精神暗合。那种不动声色的,深沉的,既有专业品质的,丰富的画面生成,着实让我们感动。让我们在作品的恩赐中获得不一样的精神气息。就主题性创作而言,曾伟平的艺术目光不仅仅投放在贵州,投放在广西,他事实上也画西藏画凉山,藏族和彝族人的生活习惯及民族风情,也是他关注的主题,亦被他画得充满活力和韵味十足。因此,他的创作视角是多向性的,流动的,但每件作品都在稳扎稳打中成为感动我们的艺术存在,成为他视觉生命行走的足迹。他的《西藏的某个下午》、《祝福》、《布拖•春暖花开》都带我们走进了异域风情,走进了民族和谐发展的视觉话语的之中。
近期,曾伟平创作了一批以达摩为题材的水墨小品,他用自身的语言方式去体悟达摩的世界,去构建达摩的笔墨气象,去营造达摩的精神高度。他的达摩是他的艺术理解和用心营造的产物,是他感知佛界的理想的水墨构成与境界的呈现。达摩的修行成就了自身灿烂的人生。事实上,画画也是修行,因画画而成就的艺术人生就是修行的一种视觉外化,就是修行的一种视觉结果。就曾伟平的主题性创作而言,他对其所痴情的笔墨语言的充分运用,成就了他作品视觉特征的独立性。他从导师那里获得的造型技法和笔墨语言的启示,使他在创作时有了一种灵感的喷射,同时他强化和发展了那种语言和技法的视觉张力,让作品在形式结构,技法语言,造型图式,时代特征,个性思考等等方面,都出色地有了主体的时代性的推进。他的作品创作在客观的造型构建和主观的笔墨营造中,获得了视觉文化的精神厚度,这种厚度让他的作品有一种静穆、深沉、冷峻、神秘、宽厚、广博、丰富的特质。而其对时代的视觉文化感知,也在其作品中彰显出来,其文化的品质毫无悬念地深置其中。由此看来,曾伟平以自身不一样的青春才华,把他的艺术道路走出了丰富的味道,走出了别样的神彩。他的艺术气质伴随着其一件件作品的创作成功,让我们也在分享他的成果中获得文化的启示。我相信,以曾伟平对艺术的虔诚之心,对写意人物画的创作痴迷,他的未来,一定不可估量。
李开能
2022.9.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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