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是余德耀很喜欢的一个读音,既代表了他的名字中的“德”,又代表了收获和成果的“得到”的“得”。在上海,他有座筹建中的De美术馆——不久前的香港苏富比拍卖会上,他以5218万港元(669万美元)的创纪录价格,买下张晓刚1992年的作品《创世篇:一个共和国的诞生二号》,那里即将是这幅画的新家,和张晓刚作品做邻居的,还有其他几位“天王”的手笔。余德耀却安之若素:我是华人,希望“张晓刚们”的作品能留在中国。
在北京今日美术馆的隔壁,De Club也因其全城最艺术的咖啡馆身份炙手可热。两层楼的空间,被各种造型的木雕等印尼工艺艺术品占据,满室飘香的则是印尼咖啡和咖喱的香气。作为自己的出生地和国籍所在地,他在那里长大成人,又成家立业,飞黄腾达,余德耀也是发自内心地爱着他的印度尼西亚,这一点,故乡雅加达那琳琅满目、珍品荟萃的余德耀美术馆足以昭彰。
余德耀之于中国当代艺术的收藏史,也许可以借用写诸葛亮的那句古诗来概括——久居南阳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只不过余德耀的此南洋,非诸葛亮躬耕的彼南阳,但是和先贤一样,收获的背后是耕耘的厚积薄发。余德耀的收藏史,大概还要从三十多年前那段南洋的往事说起。
中国“文革”的年代,也是印尼排华最厉害的时期。和其他渴望接受传统儒家文化教育的印尼华人孩子一样,勤奋上进的少年余德耀负笈新加坡。此时,红色中国大陆输出的革命风云也笼罩到了狮城的上空,也在正值逆反年龄的余德耀心底里生根发芽。至今余德耀还能哼唱不少革命歌曲,很多北京的年轻人都没听过。“那时晚上不睡觉,偷偷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中国革命歌曲,幻想自己也在战天斗地,无比心潮澎湃。”
所以,不难理解余德耀为何会对“共和国”、“大家庭”们情有独钟,乃至一掷千金、万金。这不是心血来潮,也并非附庸风雅。两千年前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即成一段佳话,斗转星移到如今,远隔千山万水的余德耀,竟有着和张晓刚们一样的红色集体记忆,而且为了这段记忆,不惜“千万里我追寻着你”、一路追到祖国的心脏。这恐怕只能用一个和“关系”一样、无法准确翻译成外语的中文词来概括——缘分啊!
余德耀开始收藏中国当代艺术品时是2005年。那时候,许多作品的价格已经开始无理由飙升,余德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将岳敏君、方力钧、王广义、张晓刚等“天王”们的作品尽收囊中。一时间“天上掉下个大甲方”的传言沸沸扬扬。余德耀解释:“其实我做收藏已经很久了。”
“像这条龙造型的木雕,我收藏它差不多都有15年了,还有那边几个鼓,当年看着喜欢,一下买了一百多个。买回来后,就没打算要把它们卖掉,收藏是对更高层次生活方式的一种追求,没什么很功利性的目的。”在De Club,余德耀身体后倾,靠坐在椅子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这些鼓很实用,可以用来坐,也可以用来放东西,看中它们大概也就是一种直觉。人生本来就是很抽象的过程,很多人的决定是不可理喻的。”
当然,这些即便走眼也无伤大雅的小投资,算不上多么不可理喻,但看看余德耀收藏中国当代艺术的故事,也许就知道什么是不可理喻的热情。从几万美元买进开始,几乎是什么价格高,余德耀便要收进自己的囊中。2007年的当代艺术泡沫最高点,“虽然没有收最贵的东西,但还是随波逐流,买一些市场上很热的东西,因为没有经验。”余德耀承认,许多艺术品现在看来,都是垃圾。但碍于情谊,也并不好转卖给朋友,只有都堆放在自己宋庄的仓库,提醒自己时刻警惕。
“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交一些学费,用真金白银来认证一个东西,也培养自己的眼力。所以最近三年的收藏做得非常愉快。”有所热爱的人是幸福的,认为自己从此“真正找到了赚钱的动力”的余德耀坦言自己深陷幸福无法自拔:“收藏就像吸毒,而我早已上瘾。”
让余德耀“不疯魔、不成活”的,还不只是收藏,“收藏我只收真的东西,咖啡也一样。”最初生活中有朋友做咖啡,余德耀跟他学习很多,慢慢爱上了咖啡。而他端出来的鲁哇克咖啡,正是世界上最贵的咖啡品种,“你猜猜是什么?麝香猫的排泄物!”在北京,这是独一份。工作人员笑道:“别人喝咖啡味道都差不多,他不行,品一口就知道豆子新鲜不新鲜,烤得怎么样,太神了。巴厘岛的宝格丽酒店配制新品种咖啡都请他来品尝。”
失败是成功之母,好东西则是聪明人下笨功夫做出来的。余德耀在收藏上交了大把的学费,换来了一双火眼金睛。爱好咖啡的他,则为咖啡准备了各种炭火各种机器,甚至为专业顶级咖啡机打着飞的去意大利,但也失败了无数次。“当我喜欢一个东西,我就会研究它,要知道来龙去脉,要深入到最专业的地方。所以我喜欢一个东西的时候,说真的,比较危险。”
按老话,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女人。但被公认“爱太太爱得厉害”的余德耀,却总是让太太在自己身旁珠联璧合,甚至每每甘愿自己退到太太身后。在拍《创世篇:一个共和国的诞生二号》时,最初举牌的就是余太太,只有最后价钱太高时,太太犹豫了一下,余德耀抢过牌子举了决定性的一下。
“有老婆的地方就是家”,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一条信念,因此,余德耀背井离乡,却甘之如饴。但选择将如今的家安置到上海,“没办法,我特别喜欢冷而不喜欢热,北京盖着厚被子睡觉最舒服了,但老婆不习惯北京的寒冷气候。”,在余德耀的世界里,天大地大老婆最大。
在这次采访中,摄影师开始拍照时,余德耀迟迟不能放松,直到余太太出现在现场,仿佛被一下子摁下了“放松”键,余德耀面对镜头解除了之前的所有戒备。“余先生平日最爱给夫人擦皮鞋了。”见到老板开心,他的助理也忍不住“揭发”。结果说得余德耀不好意思起来:“不是说真的擦皮鞋,就是一种比喻。说我比较爱老婆,平日里很尊重她。”难道余德耀是妻管严?“没错,我是越来越怕老婆,但是怕老婆不是坏事啊!”
原来收藏这个爱好,最早便出于与老婆培养共同爱好的想法,“这样两个人便可以一起做一些事情,有共同的事业。而且她的眼光真的非常好,有时候遇到一些喜欢的东西,她如果反对,我就尽量不再考虑。”
余德耀一家人在北京的生活很是简单,京城那些著名的景点或者是消费场所里,几乎不可能看到他们的身影。“除了自己家的咖啡馆,我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与老婆去艺术区看各种展览,或者与艺术家聊天。”而如今余德耀夫妇的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培养余家收藏的下一代。这次香港苏富比拍卖会,这一家子创下两个纪录,余德耀夫妇拍作品的金额众所周知,他们的孩子则创下了出席拍卖的最小的藏家的纪录,而后一个纪录怕是很难超越——余德耀的孩子如今才5岁。
“我只是希望让她感受那种氛围,人们为艺术而疯狂。”他不仅想将孩子培养成收藏家,更希望他们成为将来中国的文化贵族。“在艺术品面前你永远是穷人,永远觉得自己的钱是不够的。因为收藏这个事业没法永远完成的,所以希望将对艺术的热爱能够传承下去,也展示给更多的人看。”
TO:先聊聊大家最关心的那幅天价《创世篇:一个共和国的诞生二号》吧。
能够拿到这幅画是我人生中的转折,作为收藏家,我到了一个更高的平台,就像百米的赛跑冲破纪录的瞬间。(伸出一只手、张开手掌)如果当代艺术中拿出五个艺术品的话,这幅画绝对在其中。它是划时代的,在当时当刻,没法用金钱来衡量。刚刚拍下该作品时,许多人说我买贵了。但我还是觉得值得,而且现在,艺术圈的朋友打电话跟我聊,都说这幅画还是便宜。
TO:下一步的人生计划是?
将上海的De美术馆建好。它与我在家乡建的雅加达余德耀美术馆有所不同,上海De美术馆将只展出中国当代艺术作品,也许有上千幅作品,但一些垃圾作品就没必要展出了。其实也想在北京建的,原本看中了宋庄,但地方不够,大概就能只作为一个仓库和住所吧。
TO:除了收藏,您也是当代艺术重要的展览赞助商,但您绝不赞助商业行为。为什么愿意做没有回报的事?
这不是说要做给谁看,更不是假冒伪善。我作为一个基督徒,我很喜欢《圣经》里面那个上帝要毁灭一个城市的故事:“一个女孩很诚心地求上帝不要毁灭城市,最后上帝只讲了一句话,只要这个城市里面还有一个艺人,我就可以不毁灭它。”当然,我不是上帝,也不想把自己变成上帝,但是只要有一个好的人来认可我,我就会产生对自己的满足感。
TO:为什么没想过收藏传统艺术,而对当代艺术情有独钟?
当代艺术是突破传统的,它既有传统文化作为后盾,也会找出一些新的东西,来不断丰富传统文化。收藏当代艺术是比较有挑战性的,比较好玩。还有可能在若干年之后,现在所谓的当代艺术也变成传统。我喜欢不可预测的东西,喜欢冒险和挑战。做收藏也需要企业家精神,你要完成你的目标,必须敢于担责任、敢于冒险。
传统艺术已被固定了下来,就摆在那儿。后人只要鉴定它的真伪就可以了。所以人们往往也只关注这个,而非背后的深厚文化。
TO:用一句话评价自己,是什么?
永远做得不够,永远做得不满意,永远收藏不够,永远不满足,无止境地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