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双年展:它正在从一个纯粹的新艺术展向艺术品博览会转化,越来越像一个艺术与商业勾肩搭背的嘉年华——这看起来很危险,但却没有力量阻止这种危险。
●关于威尼斯双年展衰退的原因,我给出了两个解释:其一,与当代艺术一直强调的高度自治有关。其二,与当代艺术普遍的“解形而上学化”“解超验性”有关。
●从策展观念上讲,中国馆的策展是建立在两个文化误判之上的:1.“凡是当下创作的便是当代的”。这样一来,非遗的“皮影”“刺绣”便可指鹿为马地成了“当代艺术”。2.“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这句话在特定的语境中才有效,如果策展人把它当作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那就要了展览的命。
●稍微总结一下这些年的中国当代艺术外展,不难发现其大体固定的三个套路:“泛政治化”“土特产化”“拟西方化”。
●为什么同是国家文化机构掏腰包主办,“内展”“外展”却是“两张皮”?——这个现象在全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为什么“外展”不敢展示中国所特有的现代性命题、现代性智慧,以及由此而取得的伟大成就?中国当代艺术何时超越固化的国际文化秩序与逻辑,洗心革面,重识自己的方位与路径?
●作为权力与利益的追逐者,当代艺术似乎只能随权力与利益的变换而不断地更替——这或许是当代艺术速朽的原因——再也没有任何作品、人物能以精神生产的承诺而获得年代感与永恒性。当代艺术潮水般地涌来,又潮水般地逝去,速朽才是它的本质,也是它的内伤——在我看来,威尼斯双年展正在快速且不动声色地接近这一本质。
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外景
中国美术报:5月13日,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如期开幕,本届策展人克里斯汀·马塞尔提出“艺术万岁”的主题。您对本次双年展的总体印象是什么?通过本次展览,是否可以看到当代艺术的新走向?
张晓凌:我的感受就是两个字——失望,如果更准确一点,还可以再加两个字——贫乏。这次展览平庸得让我很吃惊,用一句老话来概括本次展览的话,那就是“老伙计玩不出新把戏”。在主题馆,看到着名艺术家埃里亚松的作品,我努力想找出几个漂亮的词语来表扬一下,但对不起,实在找不出来。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几个女孩子在互动环节参与了这件作品的装置。如果能找到漂亮的词语,用在这些女孩子身上似乎更合适一些。主题馆二层是法国波普艺术家雷蒙德·海因斯的作品,置身于现场,给我的感觉是一位老人在絮絮叨叨地写回忆录,老套而乏味。至于主题馆中的中国艺术家的作品,更是乏善可陈。再看美国馆、以色列馆等国家馆后,一个强烈的感受是,岁月不饶人,威尼斯双年展有些老态龙钟,打不起精神了,它很难再向世界提供有价值的思想以及令人耳目一新的形式了。换句话讲,它正在丧失世界当代艺术新坐标的功能。这样说,可能有些夸张,但不可否认,威尼斯双年展的性质、定位、功能都在发生转向和变异,个人认为,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策展思想的空洞化。“艺术万岁”这个主题从文化指向上看就是一句废话,毫无思想含量与文化针对性。如此空洞的策展思想之下,你还能指望这届展览有多高的精神指标?
双年展最初的定位是什么?当然是各个国家最具有实验性、最前沿的艺术成果的展示平台。今天的状况却是,不同地域、不同意识形态、不同民族的作品在日趋套路化、概念化、同质化,平庸不仅难以避免,而且有些宿命的意味。
我们知道,在威尼斯双年展的鼎盛时代,这里是每个国家主张文化权利,争夺文化话语权,推销本土艺术及价值观的地方。不同意识形态碰撞、冲突与融合所产生的思想火光,是世界当代艺术的希望所在,也是威尼斯名声大噪、影响力深远的本钱。比如,美国1950年代的抽象表现主义,1960年代的波普艺术正是借助威尼斯双年展而风行于全世界的。美国二战后从文化侏儒成长为文化巨人,仅仅用了20年的时间,威尼斯双年展在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今天,各个国家似乎失去了文化博弈的兴趣,美国尤为明显。原因可能是美国有了自己的世界级文化品牌,并取得了文化霸权地位,已经不愿在这里花心思了。
说得直接一点,威尼斯双年展今天更像每个国家都有份儿的大派对。
另外,威尼斯双年展之所以能吸引全世界的艺术家,是因为它具有强大的“造星”功能。的确,在其鼎盛期,这里盛产的文化英雄,往往会成为时代的标志。今天看来,这类功能大大衰退了。我的感受是,近年来的威尼斯双年展,更像是艺术家人人都来刷存在感的地方。
如何界定威尼斯双年展的性质呢?这是一个难题。冒昧地讲,它正在从一个纯粹的新艺术展向艺术品博览会转化,越来越像一个艺术与商业勾肩搭背的嘉年华——这看起来很危险,但却没有力量阻止这种危险。
前几天,第43届威尼斯双年展策展人皮尔·路易基·塔齐先生来访,我们谈到57届威尼斯双年展以及当代艺术所面临的问题。作为资深策展人,塔齐先生认为自1980年代以来,欧美的当代艺术一直处于衰退之中,威尼斯双年展只是一个征候。关于衰退的原因,我给出了两个解释:其一,与当代艺术一直强调的高度自治有关。对社会问题如恐袭、种族与文化冲突、移民、人道主义危机、反全球化等视而不见,竭力撇清与政治的关系,放弃自己的社会担当,是当代艺术的基本取向。长此以往,当代艺术只能沦为社会大变革的看客,成为自言自语、自娱自乐的独角戏,如此尔尔,衰退是必然的。皮尔·路易基·塔齐先生深以为然,并强调了他的一贯看法:艺术就是政治。我补充了一句:艺术是隐喻的政治。其二,与当代艺术普遍的“解形而上学化”“解超验性”有关。商品化、消费主义、日常经验的泛滥,让艺术家们普遍丧失了思考的兴趣。当代艺术不再是艺术家思考世界与生命的方式,更像是获得商业主义青睐的筹码,抑或是艺术家自恋的游戏。
张晓凌与皮尔·路易基·塔齐等在中国国家画院讨论艺术问题 焦峰 /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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