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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刚:我靠画家庭出名,但我的家庭却有很多残缺
这种时候往往发生在半夜,尤其是午夜,所以那会儿可能是音乐、写信挽救了我,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一切重新开始以后,我就开始画画了,把对虚无的记忆描述下来,这时虚无可能又形成一种新的意义。你可以说那是恶性循环,但它无形中变成了你艺术生命的一种流程。
在我的作品里总有那么一些东西,别人看到的可能是伤感,在我看来其实是虚无。对时间的虚无,对现实的虚无,对死亡的恐惧,它们始终伴随在我的作品里,就像癌细胞,长在里面,碰到一个同样有癌细胞的人,就可能会引发化学反应。
我觉得画画是要用时间堆起来的,不是说有想法就能画得出来,可能往往前面五张都不是最好的,到第五张、第八张以后,感觉才真的出来一些。我画画很慢,比如说有一个新的想法出来,我头几张画是很烂的,我自己很清楚,但是没关系,这是必经之路,你必须先死而后生,等画到自己都烦了,可能感觉一下子就出来了。《大家庭》就是这样出来的,开始的时候一直找不到方法,后来就拿一张画来,每天就看那一张画,死抠。
比如《大家庭》系列里底色之外的颜色,我是希望有一点浓烈的东西突然很意外地出现在那儿,而不是对照片简单的复制。过去我们讲找亮点,我就是要找这么一个点,要么是一块疤,要么是一个色彩,我把它画得像痕迹、像光斑一样。其实最初是缘于一种心理上的需要,就是觉得不能让画面太正常了,把它破坏一下,我就觉得很舒服。从视觉语言上来讲,这样的破坏形成了一种对比,就像危险中的平衡一样,在一种非常和谐的环境里有一点点不和谐,你反而觉得这个画面有生动的东西。
我可以很浪漫地说,亲情和爱情都是我创作的源泉,但我也可以说它们不会左右我的艺术。我只能说那种影响是曲折的,不是直线的,比方说我一直渴望有家的感觉,但是我最欠缺的就是这个,所以我一直在追求家庭的感觉。
从小父母就很忙,“文革”时又被拆散,有几年我父母分别被关在不同的地方,我们兄弟几个就交给隔壁的“代管”,这是我童年对家庭的记忆。后来成年了,我想有一个自己的家,好不容易组合成一个“家庭”,结果没几年也解体,我又到北京来漂,又组合成另外一个家庭,但这个家庭到现在感觉还不是很完整,所以这是亲情和爱情对我的生活的一个作用。
(张晓刚的雕塑作品《男孩2号》,35ⅹ20ⅹ20cm,绘画雕塑,2014。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被谈论最多的永远是“大家庭”系列,张对此只能深感无奈。)
我靠画家庭出名,但我的家庭又总有很多残缺,我觉得很古怪。可能正是因为这种残缺,导致我去关注它、在意它,下意识地表达它。
至于我父亲,他年龄大了,我年龄也大了,我成了父亲,也就理解他,我们之间温情的东西也就慢慢多了起来。跟我女儿呢,原来没有代沟,现在反倒有了。这两年她会说,“你懂什么,你们那一代人”。还好,我们都有一种共同的愿望,那就是想抹平这个感觉,她想多了解我一点,我也想多了解一点她的想法。
我跟女儿尽量像朋友一样相处。她也学画画,我觉得她比我有天赋。不过她现在这个阶段就画动漫,还是喜欢很唯美的东西,少女嘛。但是我不能对她这种唯美表现出一点点嘲笑的感觉,否则她会很生气。
你问我如果把艺术圈当成一个江湖的话,我在这个江湖里是什么样的地位?我想我的回答是:我是一个老画家,一个一直没有成熟的老江湖。我的第一件作品是在1981年,到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走了那么多的路,经历了三个完全不同的时代(从改革开放初期的乡土艺术到批判现实主义,再到85新潮和现代主义运动,最后到市场经济以及与国际接轨的时代),我是一个持续在场的人,这种人可能已经不多了。
早年我也写诗,但其实那是青春期的几句牢骚,谈不上诗。但我喜欢看诗,原来最喜欢的诗人是拜伦,后来一想,是喜欢他这个人。我觉得诗歌是很深奥的、是我很崇拜的一个东西。
读书现在是越来越少了。看书比读书多,这个意思怎么讲?就是我也在买书,但就是看看、翻翻,大概感觉一下,不像原来那么认真地读,现在读不进去了。一个可能是现在好书太多了,无从下手,读不完;不过主要原因还是碎片化的交流占据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你看每天几个小时在微信上面看一些碎片化的东西,跟人聊天、开开玩笑,很快所有的状态就消耗完了。
我喜欢的音乐很杂,流行、摇滚、世界音乐都听,好听就行;但重金属的接受不了,偏后摇、乡村一点。而且很奇怪,我对爵士乐找不到感觉,好多人以为我喜欢爵士乐,送我爵士乐的CD,但我又不好意思说。
摇滚里面,平克·弗洛伊德肯定是我的经典之爱,我喜欢史诗一样的,或者带有个人吟唱式的软摇滚,但华语的摇滚实在是……老崔是一个里程碑,其他的始终没上到那个档次。
早年的朋友,像周春芽、叶永青、毛旭辉这几个,联系一直都没有断过。我们的关系不像同行了,就是同乡,有时候都忘了大家是画家了。如果只是同行的话,你对他的艺术会有很多看法,同意还是不同意,喜欢还是不喜欢;但现在这种关系就会忽略他艺术方面的东西——反正都是朋友,哪怕你不喜欢他的艺术,也不会影响对他的看法,反正觉得是你的就是对的,你觉得好就好——没法谈艺术了,这也是一个遗憾。
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我可能还是会喜欢艺术,不一定是画画,但得是跟文艺相关的,要么是文学,要么是电影,其实我最想做音乐——如果下辈子还要做的话,我愿意做一个音乐家,或者,做个摇滚诗人也不一定。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