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创作了《色•戒系列》、《花系列》、《生物系列》、《梦系列》等雕塑作品,这些作品都是醒着时的幻想的艺术视觉化展现,故总称为《醒着的幻想》系列作品。曾经有人问我《醒着的幻想》系列创作灵感,我想回答这问题离不开“幻想”两个字,《醒着的幻想》系列作品是我梦幻世界的个人化的解释,并以冥想的图式表达出来。眼睛对内心的审视,越来越脱离了其自身作为具体的肉身,直接与心灵沟通,对心灵的审视,汇成了独具的“心之眼”。从而使幻化了的作品图式超越了原有的现实形式,其形象已蜕变成充满性的诱惑,生物的变异,充满虚幻的想象空间而具有了一种超现实的迷离;颠覆了原先从属于它所具有的原本真实和纯洁,昭示着这个时代渐趋世俗的暧昧欲望。
充满激情和灵感的性成为极度兴奋的欲望和虚构之源,并加强着神经官能应激性的手段,探索着欲望的深度,以近乎迷幻的视图,触动着人们的心灵;这种个人化的艺术表现也许来自于个人的内心经验,也许来源于当下媒体社会的间接的视觉经验,又或许是两者的自觉揉合;将内心隐性的视觉来源展现为显性的视觉图式;这种白日梦般的艺术表达,真实与虚构之间的冲突与张力,可以使这种脱离现实而又高于现实的梦幻形象给人以全新的欲望满足,并带来了难以言喻的视觉快感,仿佛可以让人生更加完整,充实。
《醒着的幻想》系列作品虽然是以具象写实的塑造手法,但给人的视觉感受仍然有强烈的视觉形式和当代性。具象写实与当代审美的对接,传统艺术符号与工业材质的表达错位,当代雕塑的语言探索和个性语言的追求,都从作品所叙述的内容和形式上流露无遗,而从图像语言和造型形态本体来看,作品没有宏大叙事,仅是倾向于内心化的自我展现,对自身的迷茫借用雕塑的具象形态表达出来。其实在创作过程中,并不一定会刻意去考虑自己的作品是否具有当代性,或刻意去迎合当代性的要求,只有当作品为观者接受、赞美或批评并由此而引发出某些具有普遍意义的情况下,它自然就有了当代精神性。
当代文化无疑具有鲜明的前卫性,当代艺术应与精神性和创新价值、与批判性、超越性、人文关怀和社会良知相联,前卫就是当代一种精神性的存在。关于当代性的概念,我们可以从理论家那里理解到许多要义:批评家巫鸿在《当代的一个案例》一文中说:“‘当代艺术’这个名词在国内具有强烈的前卫意味,常指对传统或正统美术机构、系统或形式进行挑战的各种美术实验。”而批评家鲁虹在《对“当代艺术”一词的读解》一文中则认为:“... “前卫艺术共同体”的人士则更多是从文化的维度来使用它的。在他们的艺术词典中,“当代艺术”一词特指在艺术前沿比较另类、比较边缘、比较激进的探索现象,并且它还包含了对“主流艺术”的强力反拨。”可见,当代的定义更多的是指一种观念,前卫的创新,艺术中的“当代”一语不仅是关于最近二十年的时间概念,更是一个关于艺术思想的观念。
现在的艺术,可以不再象过去那样追求深度、使命感、精英式的居高临下,审美变得越来越日常化,与大众拉近了距离,艺术作品更多是在讲述时代中那些微小生命的七情六欲。正如孙振华博士在《走向世俗社会:中国雕塑的当代转型》中说:。。。“当代雕塑所带来的变化是:以解构、颠覆、调侃、反讽、挪用等方式,消解雕塑在内容上,乃至在形式上的“正经”。它使雕塑的庄严和肃穆变得轻松好玩;使甜美的抒情变得粗糙怪异;使曾经高蹈的雕塑开始表现身体的欲望和感性的要求;使曾经是诸神的殿堂,开始转变成为一个凡夫俗子的世界;使雕塑由过去最典型,最富于“孕育性的顷刻”转变为一个日常的、普通的生活细节......。孙振华博士还在《消费时代的精神寓言》一文中指出“雕塑艺术在当代艺术情景中,也一直在发生变化,这种变化有的是通过在观念上,趣味上突破雕塑艺术的基本法则和手段所取得的。”根据我的体会,当代艺术必须完全打破前人既定的模式,必须真正富有原创精神,而不是在传统意义上的继承、发展,而是具有颠覆性的创新,必须让作品能展现当代艺术最新的追求。正如批评家王林所言:“所谓观念,不是指一个概念、一种思想、一些可以用语言来言说描述的东西,而是指人的思维能力,既充满悟性、禅机的智慧。智慧是与众不同的体验、是豁然开朗的见地、是突如其来的启发、是力透表象的反省。”因此,我认为作品需注入新的观念、新的表达方式和形态特征,且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并力图唤起观者的当代视觉经验,也最终体现在艺术家切入当代理念问题的视角上。
象大多数当代艺术家一样,对于个人审美方面的探索在我的心目中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我一直想寻找自己的艺术语言,或者说用自己的视角和体验去处理艺术上的问题,试图创作出既体现当代理念精神又形式独特的作品,且无需嘶心裂肺地为自己的欲望而呐喊,而是融入到作品创作的体验中,实际上就我而言是回归本体的过程。
界定作品是否具有当代性,是否属传统或者前卫,并不是以选择具象写实或抽象的艺术语言来判断的,艺术表现手法不一定是重要的,抽象的、具象的、意象的等都只是表现作品的手段,艺术语言只是一种载体而已,而语言所表述的东西才是精神的,是意图,是当代文化的理念。我觉得具象写实的塑造方式仍有巨大的表现力量,具象写实雕塑以空间塑造、质感、审美移情为主要表现特点,通过具象写实的塑造把个人幻想图式化,以具象写实艺术表现当代社会的精神情绪。虽然作品是具象写实的手法,但具象写实所塑造的形体的重新组合,幻想化了的视图形式,其现实性已不复存在,所感受到的已是虚拟的现实,是幻境,留给观者的是对现实的追思和对梦幻般意境的再想象,对现实与梦幻的重合、展望,从而在感受上创造出新的海市蜃楼。
人的艺术创造,正在于其可以无中生有,无中生有的幻想都或多或少披挂着现实的外衣,创造出现实以外的超现实幻景,将不可见的变为可见的。具象写实这种可见的现实让观者似乎看到了实境,然而具象写实所塑造出来的各个部分的组合,却又蒙上了一层虚幻的外衣;将它们组合在一起的方法,为如何看待作品主题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以作品《漫步》为例,可以看到具象写实的女人美腿和男人体,而其组合后的视觉图式,却又让人如坠梦境;正是这种视觉图式的独特符号,作为艺术的载体我更想去体现其背后的虚无世界、梦幻境界;灵魂隐于肉体,生命之灵,自我审视外在的自然与内心的人为,灵与肉、现实与虚构、物质与意识、淡定与欲望在相互转化、相容再生,并刺激着观者的神经系统和视觉器官,控制着观者的视线和想象。
曾经有观者对作品《海星》提出海星的脚有些多的疑问,虽然海星的种类繁多,角有多有少,但作品中的“海星”已非原形海星,我不是要再现海星,它已经是超越了的海星,它究竟是人呢还是海星?两者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正如庄周梦蝶;此时它是一种另类生物了,“海星”只是一个借用其名及形体而已,在其达到蜕变的一刹那,蜕变再生成为新的物种,它界乎人与生物(海星)之间的一种非现实的具象写实形体,是超现实的物种,这种超现实的形象同样披挂着具象写实的外衣,这些奇异的形象仍然有着似是而非的真实性,让人看到了具体的形,而又引发了无限的暇想,此时我们的智慧和理智已被本性和情感征服了。
对人类的关注和对其他生命的关注是否应该是一致的?艺术家应该学会随时抽离自己的主体经验,并以一种客体的“视觉”来观看世界、观看自然、观看自己,关注物种、关注濒危的地球;然后再回过头来表现自然、生物的某些诉求,以求表达人与自然、人与自我的和谐统一。如何处理人的精神状态与生物简单的体态关系?从其他生物身上(形体)看到人的精神状态从而发现人性的本质,这就是我需要的一种艺术创作的途径——借物抒情。
现实中存在着许多假象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存在久了,往往失去了原先的概念,这是现实与艺术间的矛盾,这种无奈、漂浮、虚空、假借的背后,更令我感到刺激和兴奋;怀疑一切既定的概念,并进行自己的诠释,使用自己熟悉的艺术语言去表达个人的观点,因为当面临当下现实环境中太多悖离和错位,传统与现代的冲突融合,物质富庶和精神匮乏等问题时,并不采取玩世不恭的当代泛化态度,而解析内外冲突及自我存在之意义,通过艺术来寻找自我的失却,同时也正是艺术意义的本身。
在虚幻性方面永远变化不定,超现实主义的手法,让人与生物之间失去了边界的界定,融入进了一个充满活力的虚幻场境中。如何分辨《蜻蜓》中人与生物的关系,这种虚幻的梦境里,犹如让人在无意识的海洋里无法找到指引方向的灯塔,《蜻蜓》以女人体为主体,而在两肋间却生长出了三双女人的美腿,这种诡异的形体让人看到了人与蜻蜓的混淆,又清楚地明白两者的原本属性,让观者的思想在记忆和想象间来回地穿梭,其结果会产生新的感受;其实作为蜻蜓在很大程度上是以一对翅膀来借用其名的,这个异化了的蜻蜓仍然保留了女性的美感,也能让人体会到一种爱欲情愫的存在。
现实与梦幻只隔着薄薄的纱,只要揭去那重薄纱,就会出现奇异的、亦真亦幻的新景象,一种虚幻的想象图式,制造虚假美丽而具有了超现实的意境,并流露出被美丽所诱惑的一种沉醉情绪;同时带来奇幻的视觉物象,揭示时代的困惑并带出另类的美的享受。另类是一种美,是一种创作美,创作者若能赋予雕塑生命,才能让人有象十月怀胎般的感动。
具象写实去塑造女性人体,“性”是自然流露出来的,就算不去刻意追求,“性”的感觉仍然是个不可避免的问题,更何况在我看来,红色高跟鞋——女性的专有物,一种特定的符号,已足够让人暇想联翩了。作品中的确有较强的“性”的因素存在,“性”的感觉在我的作品中占据着重要的部分,虽然都是生物、花、梦境等视觉图像,但都以美丽的女性身体的具象表现及象征性的红鞋迷恋,也许这正是我精心设下的美丽陷阱,生物、花等的拟人化,具有了人的灵魂和精神。或许只有梦境中才可能出现的《色•戒系列》视图,除了给人以幻想视图的视觉冲击力外,更多了一些哲理的思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雕塑作品《色•戒系列》除了在视觉上给人以新颖的视图外,更表达了男女两性关系和佛与俗之间的关系,且在具象写实与当代理念之间进行嫁接;佛法中的“五蕴”观“五蕴”而证“空寂”,意境是超越的; 诸法空相,明心见性。作品试图把传统的,神圣的,世俗的,怪诞的,异化的揉在一起,成为作品的一个丰厚的背景。作品提出了人性本能的欲望与理性智慧的对抗,犯戒与否只在一念之间;而目观鼻,鼻观心,心入定的修炼是否能经受得了诱惑?则见仁见智。
由于长期的性禁忌历史,中国人似乎是最具有“性智慧”和想象力的民族,在古典时代,基于儒家伦理的制约,文艺作品在性叙事方面大多只能使用隐喻的表现手法。著名文化批评家朱大可解读汤显祖的《牡丹亭记》指出其中的核心意象牡丹,就是女性器官的隐喻,它的多瓣形态还意味着强大的生殖力,暗示人口繁衍和人丁兴旺的状态,进而转为子孙满堂和大富大贵的象征,这是牡丹的性语义的升华和飞跃。
性无疑永远具有其当代性,性在今天的信息中是泛滥的,以致于有净化网络的呼声和行动;然而在艺术表现中“性”是最具有冲击力的表现题材或形式。正因为中国长期性禁忌的历史,使信息时代的“性”仍然充满了幻想和诱惑,幻想可以是天马行空的,现实中不可能得到的东西,通过幻想可以满足欲望,欲望是当代社会中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
暧昧与情色,这些心灵图像赫然的与欲望紧密相连,变化的个性、虚无缥缈的爱情都存在着欲望的因素,欲望鼓励和刺激着人去创造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根据著名心理学家马斯洛的理论,人类的欲望最基本的层面是物质的占有和丰富,最高的层面是自我实现或叫高峰体验。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不断关注人类欲望的揭示与批判,用自己的形象语言去阐述与表达,同样自己也获得了一种精神上的高峰体验。
当人类沉迷于各种欲望且为之兴奋不已时,物种被人类的经历和欲望折磨得斑驳狼籍,苦不堪言。作品中带有隐喻的花、人体、生物更将性与爱、自然与生命的关系作表达;含苞欲放与行将逝去的花(如图《花系列》作品之<木棉花>)暗示着花开花谢,人老珠黄,感叹生命的短暂。世界因为生命而美丽,因为生命的逝去而悲伤;作品的彩色就是一种生命的表现,把颜色涂上去的瞬间,作品就犹如有了“起死回生”般的神奇,不管它们是何种生物或变种生命都有了活生生的视觉生命,它可以被理解为一种自然形态,也可以被看作人类欲望膨胀的变种生物的一种隐喻,这种视觉生命留给观者不是道德问题,而是如何真诚对待作品、对待生命的问题;在作品中投射了很多的内心感受,将自己内心所留下的烙印一同融入到作品中,从而体现了欲望、恐惧与欢娱;艺术应该是美的映象,即使是残酷的缺陷美或病态美也存在形式上的美感。德国思想家卡西尔说过“如果艺术是享受的话,它不是对事物的享受,而是对形式的享受”。艺术形式就是事物的表象,就是作品的样式,样式创新在于其内涵,即精神。
当下正处于一个无限可能的创意时代,应对瞬息万变的环境现象,且要感知其最根本的变化,切实表达当代人生命感受的视觉图像,并在非现实的图像语境中寻找表达的可能性和创造力,特立独行,另辟蹊径;在创作时跟随自己独特的对内心的自由审视和个人表现的探询来寻找自己的艺术空间,从极端个人化的角度,寻找自己和时代的符号,作为艺术家精神象征和引人注目的标志。艺术的真诚源于个体的沉思,源于对事实的敬重同时源于无限的想象并加以创新,想象比现实更有力,并常常取而代之;将创作和自己的内心世界直接挂钩,同时也是对自我生命的确证,这条道路相当具有挑战性,但艺术创作的意义正在于此。
具象写实艺术表现让人常常关注到表象,而忽略了视图背后的深刻的隐喻,或许观者正是带着一种窥密的心理和释疑的企图,希望探寻隐藏在这些雕塑作品背后的真相,而我并不试图对作品背后的意图作过多的阐释,而是将观者带回到作品视觉形式本身的欣赏感受上来;有时对作品作过多的阐述会适得其反,引起误读,但可以肯定的是作品的多重内涵会自然地生发出来,它让更多的人去思考作品和品味人自身的情感和体验。这些雕塑作品不是具有简单意义上的具象形体,而更是通向非物质的精神领域的通道,记忆和想象才能诠释它们的真谛。
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的面貌,有种一眼就能认出的基本特征,一种符号,也可以说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具有某种特殊的含义,在我的《醒着的幻想》系列作品中,不断出现的红色高跟鞋就具有一种迷恋情结。红色高跟鞋——揭示女人的共性太于个性,展现女性的妩媚、性感、优雅和自信;作品中所独具的魅力、激情肆意带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
我将自己的创作看作一种独特的话语方式,一种表达内心情感的手段,挣脱困惑于自身存在与环境的界限,反其道而行之;从纯粹个人的视角和心理经验出发,揭示在基本常规俗见以外的某种真实的生命存在,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去创作一种有别于自然的真实,一种形而上的真实,一种符号化的真实;这种真实是绝对的真实,是作者创造的第二真实,是幻想后的反朴归真。达利认为超现实主义应在不受任何道德的或美学的思考影响下进行的,如果艺术家遵循这一准则,那艺术创作可以是肆无忌惮的。
掘夫
2008年4月于深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