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作品中，有几个因素值得注意：其一是写实，或者可以说是对具象的兴趣。不独是学院写实的训练，还包括对物象的研究。其中不难理解他在《画具》中对物之自在性的刻画，也不难理解他花费很大精力去制作实物复印作品和拍摄斑驳墙面照片，并名之为《向塔皮亚斯致敬》。其二是构成，是陈群杰对于画面平面结构的理解。从线形色彩到笔触肌理，陈群杰都有冷静的处理。这和他沉寂坚韧的性格有关，向心向内重理重析的心理倾向，形成了他在创作过程中简约直接且不无抽象的直觉能力。其三是整合。陈群杰喜欢过从古典主义到现代主义的许多画家，他也尝试过从印象派、点彩派到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等等风格的绘画创作。客观地讲，其笔下荒原乃是由四川乡土绘画的孤寂场景脱胎出来，而那些包裹人形则来自新潮时期对于皱折白布的病理性表达。他的作品集自然与人文、现实与超现实、描绘性与符号性、构成化与隐喻化于一体，其走向则趋于凝炼与纯粹。

陈群杰作品的最大特点是象征性。

 

    1989年以后，中国知识分子现代化理想受挫，放弃价值诉求转向生存策略的结果是成功学与厚黑学盛行。女性主义反讽性口号“我买故我在”，在中国艺术市场化与官方化的风潮之中，竟转变成为最庸俗的实用主义口号“我卖（shopping）故我在”。在这一点上，既有学院派和曾有先锋派没什么区别。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个真正热爱艺术的画家还能干什么？

 

    陈群杰也许没想那么多，他只画自己的画，学院也好，先锋也好，市场也好，官方也好，他都不大在意。他的画自有一片天地，这里是荒原、是旷野、是废墟，即使有新建的高楼和漫延的城市。他生活在这里，一块老式调色盘、一支长杆画笔、一间云大艺院二楼的35平米工作室，这些东西只与他的画有关。他喜欢画高远的天空，尽管这天空大多阴郁而浓重。他只画孤独的云彩，留下大片空间可以自由涂抹。他只画夕阳西下的大地，一道回光返照让人在迷茫中感觉凄厉与苍凉。陈群杰不是身姿英武的弄潮儿，他更象潜水员水下作业，一个人经历着起伏的礁山与湧动的暗流。

 

    他的画很难说是风景画，自然景观常常被异样的建筑、奇怪的人群中断，变得陌生、神秘，充满冥想。甚至不时从写实描绘中脱出，只在画面上留下流淌的笔迹与色彩。孤云和余晖是心境化的，而那些梦魇中的人影或大或小、或个别或集体，不断出现在旷野中、河岸边、大树下、街市上或寺庙旁，他们如信徒般虔诚，像鬼魂一样纠缠着画家，二十年了，从不愿离去。他们代表着什么？泯灭的信仰？死去的冤魂？抑或是那个充满理想的时代？我们不知道，他们不显形，我们永远也不知道。在晦涩之中我们只能重返视觉感受，感觉得到灰褐、灰蓝、铁灰、白灰的灰色交响曲中，有一个挣扎的动机，不时出现在橙红之类的亮色与暖色之中。这是画家的寄托。有点像陈群杰画室，如牢房，窗开得很高，窗台上放着秦汉瓦当。——中国人在当下现实中毫无希望，只有在对于历史的期待中或许有稀微亮光。

 

    陈群杰的作品营造出严肃而沉重、神圣而迷茫的精神氛围，这种氛围在不需要精神追求的国度里很不合时宜。也许要过很多年人们才会发现，对此所作的真实描绘，会使一个无奈与无聊的时代还有重新阅读的必要。

 

    除此之外，一个画家还能做什么呢？

 

----王 林（批评家、策展人、四川美术学院教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