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质上讲,绘画是一种制造幻觉的工作。无论绘画承载了多少历史的、宗教的、甚至是社会批判或环境美化的价值和意义,它仍然是一个制造幻觉的工作。
对于再现客观世界写实绘画的艺术家来说,力求画面达到画面与描绘对象完全一致成为他们的工作目标,他们认为这是一项寻求真相,保持客观的工作。因此,数百年来,欧洲都在延续达•芬奇贡献的科学方法来进行绘画。这项工作在照相机发明以后面临严峻考验。照相机的精确呈现,让写实绘画的艺术家几乎崩溃,他们发现他们力求达到的真实性被机械实现了,写实绘画的意义开始受到质疑。在对照相技术不得不的承认中,有些艺术家开始强调绘画所呈现的真实性不再是现客观世界的现实真实,而是表现主观世界的精神真实。于是另一种真实被创造出来——主观的真实,也就是精神世界的真实。这种真实是照相机无法做到的,于是在一百年前开始了一段轰轰烈烈的表现主义的历史。最早开始这项工作的艺术家塞尚(1839—1906)、梵•高(1853—1890)等人成为了现代绘画的英雄。
然而即便是这种表现主观精神世界的绘画,在今天来看也是虚幻的,谁能真正相信对面那张画布上是真实的精神世界呢,它只不过是一种被制造出来的虚幻色彩、线条与笔触的组合而已。对于古代中国人来说,他们早就看穿了这一事实,一千多年来中国的绘画总是在描绘“意境”这种既虚幻飘渺又捉摸不定的东西。中国的画家从来不相信绘画是一种可以达到真实的工作,他们采取一种特殊的观看方式“散点透视”来画画,用移步换景的方式在二维平面上表达出多维的虚幻的时空关系。在英国,近年来一个叫大卫•霍克尼(1937— )的艺术家,他被中国古代的工作方式深深吸引,并创作出“逆转透视”的作品,一个同时存在多个消失点的画面,他认为这种绘画方式是更接近真实的。实际上呢,他的作品除了增加表面的虚幻感,我并没能从中得到与真实有关的信息。大卫•霍克尼创作出“逆转透视”其实在更早的高更那里《雅各与天使格斗》中也有所表现。
云南画家丁章玉,长期从事绘画创作,这几年他画的画堆满了他住的地方,客厅、厨房、地下室等等。这些四处堆放的琳琅满目的作品,直言不讳的表现着丁章玉所制造的幻觉世界。当你看到他的作品时,会被他制造的幻觉所感染,那是一种带有强烈情感的色彩与笔触。这种强烈情感不是梵高般的激情似火,也不是蒙克(1863—1944)般的阴郁深沉,而是独属于丁章玉个人的诡异与神秘,但却是真挚和坦诚的。对于幻觉的表现,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为所欲为,这给艺术家的工作开拓了极大的空间,给艺术家的情感表现提供了无限的自由。丁章玉正是用这种合法的艺术表现方式亢奋的绘画着,他很享受这种绘画方式带给他的愉悦的身心体验,他完全沉浸在其中。
丁章玉的画大多以风景为主,他并不想通过绘画来还原真实的景观,他在大学时学的是摄影专业,对于自然界的真实他是有最基本的工具认知的。他喜欢画画,只是想表达他心中存在的感受或气息,风景对象只是提供给他一个呈现感受与气息的契机,对于是否和客观真实对象一致他并不在乎。他更在乎的是绘画过程中带给他的那种很爽的感受,而这种很爽的感受是绘画方式的自由所带来的,那种在绘画上没有图像和技术限制的,尽情表现内心感触的自由。尽管他所制造只是属于他自己的幻觉而已,他仍然是心满意足的。
是的,丁章玉创造大量的风景画对他来说是一件很爽的事,这种爽在绘画过程中得到了充分体会。而一旦绘画完成,他便掉入极度空洞的现实生活中。喝酒、熬夜、稍微的偶尔颓废、焦虑、或者慌张、失恋,为了赚钱而数度盲目投资,最终一无所有等等。也就是说现实的局促与拥堵让他在绘画过程中得到释放,他通过绘画的快感平衡了现实的不快甚至是痛苦。这些是我了解到的他的基本生活状态,这些状态不一定对了解他的作品会有帮助,而通常我们又不能离开艺术家的生活来抽象的了解作品。但无论如何我始终觉得,创作与生活很多时候,对很多艺术家来说是分离的,特别是在实用主义价值观主导的中国社会。这种分离更加增强了艺术创作的虚幻感,而人类似乎是一直在制造一个虚幻的生存体验,我们创建的各种体系,各种无中生有的城市,各种虚拟的信息交流工具与平台等等。也就是说,画里画外统统都是一个幻觉世界。
在对作品的了解中,讨论真实和虚幻也许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这偏离了艺术或者绘画本身。再说,是否有一种真正的真实存在呢?这是一个想多了就会头疼的问题。好吧,让我们回到丁章玉的绘画,一个以风景为契机的幻觉,目前正呈现在大家眼前。
薛滔
2016年1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