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记不起来是哪年在哪个场合认识何，在我印象中，他就像是某个年少时即已相识的发小。在东莞的艺术圈中，何卡是出了名的“获奖专业户”，用他调侃式的话语来说就是，画既然画出来了，又卖不出去，只好拿去参展，凑巧着入选获奖。在一个相对公平透明度竞技场中，其实没有什么“凑巧”可言，有的只是过硬的功夫与实力。
 

何卡的勤奋与刻苦，常让我汗颜。他现在任教于麻涌一小学，日常除应对学校繁杂的课程和无休止的杂务外，几乎将所有的时间与精力投入到绘画的探索与创作中。何卡学画几经波折，得之不易，每每向我谈起其学画的经历时，都难掩那种唏嘘之叹。
 

何卡是粤西廉江人，受到同样是学美术的堂叔的启发及父亲的鼓励，自小学三年级起就开始了绘画的历程。在高考时，何考上了广州某高校美术系，按该校规定，国家任务生之外的代培生要一次性交纳两万元才能录取，因为家中凑不齐这笔钱而最终放弃了。或是时运不济，次年高考又败北。然天不绝人，直到第三次高考又多方曲折才最终被湛江师范学院艺术教育系美术教育专业录取。到高等院校中学艺，对何卡而言，经历了一段甚为痛苦的精神煎熬才最终获得，因较之他人，更加投入学习，在校期间经常通宵达旦学画，一有契机即多方请益，最后以全班综合测评第一名成绩毕业。
 

何卡毕业后本想留在家乡教书，后来听受学长的建言，到经济发达的地区工作才有更好的条件追求自己的绘画梦想这种的朴素观念驱动下，投奔东莞而来。初来东莞也并非顺利，在麻涌一学校觅得一教席，先是美术语文两科兼任，后来学校调整合并后，才专任美术教师。在历经数年的奔忙后终于在东莞安居下来，在课余之外，也有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投入到绘画的创作与研究中。这段人生经历，他很少向人提及，而我觉得很有必要让艺术界与公众知晓，因为这段经历最终促成了他现在的艺术。值得一提的是，何卡对少年时求艺的经历，有着异乎寻常的清晰记忆。我以为，只有爱得深切，才会有这种不可磨灭的印记。
 

正如在校求学生涯一样转益多师，何卡并没有固步自封，而是在不同场合寻得契机便向名家前辈问学请益，如东莞美术家协会主席黄泽森等都给予他不同的建议。其结果是，他的绘画很快便在东莞乃至广东美术界中凸显出来，获得了“首届‘八大山人’全国山水画作品展”优秀奖（最高奖）、“西江灵胜——广东省山水画大展”优秀奖、“第二届广东岭南美术大展”银奖、“广东省第十二届美术书法摄影作品联展”铜奖等国家级省级美展奖项近30个，先后加入了广东省美术家协会、广东省中国画学会、广东省书法家协会、中国工笔画学会等社团组织。艺术界的肯定，正是对何卡长期在绘画上探索取得成绩的回报。
 

在我们这个阶层渐趋固化的时代，出身及其所供职的机构所附带的身份甚至大于个人的艺术创作才能，何卡以其对艺术的敏感及持续不懈的探索突破藩篱，由一个几近淹没于芸芸众生中的基层美术教师成长成为一个在区域中具有一定影响力的青年画家。
 

何卡擅长国画的创作，他的绘画具有独一无二的艺术风貌，以《蕉园浮云藏梦里》（2015年）一帧三联画即可见其一斑。正如大多数此类题材的绘画一样，这幅作品取材于珠江东岸水乡地区原野，居中的主轴自近至远描绘了各种草木，有艾草、芦苇、玉米苗、火龙果、瓜棚、桉树、甘蔗、蕉林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草木。在各自成片又相互呼应的林间，以留白的方式呈现了升腾而起的白云和水塘，在水塘上点缀数只徜徉其间的水鸭，展现了一幅草木繁盛生机勃发的自然景象。画面纯以水墨绘制，景物多以线条双钩再敷淡墨，以远近及草木类别的不同显示墨色的浓淡，取景饱满，构图绵密，富有抒情性，传递予观者一种悦目的平静与安宁。
 

概而言之，何卡的国画呈现了鲜明的程式化与风格化特征，规整的草木、蕉林、白云、水塘及点缀其上的水鸭，以富有层次的水墨细致描绘，表现了清朗、明晰的田园风光。相同类型的作品，都可视为这种景物元素的变体，不同的是组合方式而已。在一个追求创新与独立面貌的世风中，何卡是深知唯有突破过去既有的绘画程式才能形成自家风貌，大约在2010年时才放弃着色山水画的创作，转而探索这种纯水墨的风景画。这种富有时代风貌的作品甫一推出，即广受好评。当然，当这种类型的水墨画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出现时，它也不可避免的成为何卡创作的桎梏，在此基础上重新引入色彩，未尝不是一个再出发的探索方向。
 

可能也有论者以为，何卡过于着眼工整绵密的景物描绘，使得国画艺术本来注重的笔墨情趣变得若有若无了。而我则以为，他是以折中的方式寻求绘画上的突破，将国画强调的笔墨韵味转换为原野间平远的景物，物象本身就承载了笔墨。何卡这种类型的山水画或是个人独特经历与情感的综合体，糅合了少时在家乡粤西平原的成长记忆和身居珠江东岸水乡麻涌独特的自然地理。如所周知，粤西平原毗邻大海，多是低矮平缓的大地，没有险峻的高山，也少见高冠乔木，可能是长期台风侵扰的缘故，草木多长得低矮，也时常可见一望无际的经济作物甘蔗林和低矮流动的云朵。这种自然地理景观业已深深融入了何卡的记忆之中。身居水乡麻涌，同样是没有高山大岭的平原地带，举目所见多是蕉林，因之以蕉林作为描绘对象成为何卡绘画的重要母题。在课余，何卡常约上三五画友到田园蕉基里写生，归返画室再根据写生稿进行构思创作。描绘的对象源于日常细致的观察，据何卡所言，在漳澎有粮食基地，路边时常散落着不少为农民遗弃的玉米粒，这些顽强的植物在适合的时节便生长起来，他们的长势并没有那些管理得当的玉米地那么整齐，但这些富有生命力的植物唤起了何卡重识自然与自我的心境，他的诸多画作经常出现这种不似玉米的玉米苗。何卡通过绘画开辟了一片自由的天空，通过安闲清逸的细密画风照见了自我的内心。
 

值得一提的是，身处于现代化都会中，何卡并不排斥现代化景观，正如他画面所描绘的景物，多半也有人为的痕迹，但他把人刻意隐去了。在以高楼广厦作为现代化表征的都市意象之外，何卡着意探寻被有意或无意保留下来的沃野景观，这种景观在不久的将来很可能会伴随着现代化都市圈的拓展而最终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作为“环境史”的一部分，何卡静谧安宁的诗性作品的意义也会更大价值地呈现出来。

 

赖志强（广州美术学院校史编撰室）

丁酉深冬写于东江之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