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诗人孟郊金榜题名后曾作《登科后》诗一首,其中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两句颇为激荡,读来不免让人欣喜若狂。看风景的最好心情莫过于此,原因还在于春风得意时。然而,春风得意毕竟不是常态,大多数时候人们都是背负着沉重的现实包袱,不堪重负。正因为如此,才有人跑到艺术世界中寻找慰藉,从中开拓出了一个永恒不变的桃花源。张郁葱就是这样一个暗恋着桃花源的当代艺术家。与许多“70后”艺术家不同,张郁葱似乎很漠视这个光怪陆离的现实社会,而对静谧悠远的传统文化情有独钟。这就注定了张郁葱的悲剧意识,使他的艺术带着某种与当代现实格格不入的情愫,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对历史记忆的探寻与考古之中。
张郁葱,1971年出生于徐州,早年就读于苏州工艺美术学院,后又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如果追溯张郁葱的艺术历史,苏州求学的那段经历应该说尤为重要,因为那里不仅包含了他最为灿烂的青春时光,也给了他美学意识的最早启蒙。所以,苏州作为张郁葱艺术人生的起点,早就为他后来的艺术奠定了基调。事实上,苏州是一座颇具传统“文人画”色彩的城市,不仅因为那里曾经产生过远负盛名的“吴门画派”,更因为苏州园林的静谧与优雅,营造出了一个个别有洞天的壶中世界。张郁葱由这个世界步入艺术创作之门,自然会心驰北阙,兴寄东篱,感染到“文人画”所追求的那种超凡脱俗的意境。这是张郁葱的艺术始终具有形而上气质的原因。尽管后来的张郁葱又辗转南北,于南京求学,到北京发展,历经了无数的艰辛与坎坷,但情感的因子已经植入苏州古城,埋进了“文人画”的传统中。所以,张郁葱后来的绘画还是始终关乎着苏州的园林,艺术的精神内核也与传统“文人画”紧密相连。
当然,张郁葱的绘画不是“文人画”,因为传统的文人世界早已经崩塌,被近现代革命所摧毁,只残留了一些破碎的片段。所以,张郁葱的绘画只能说是对“文人画”的某种追忆。这就像他的绘画虽然大都是以苏州的园林为题材,但却少了园林的精致与安逸,而是充满了纷乱如麻、波云诡谲的意向一样。与其说这是张郁葱对传统的回归,不如说是他对痛失传统精神家园的一声叹息。正是这种一步一回头的叹惜,使张郁葱的绘画与现实之间构成了某种紧张关系,也把他的艺术带向了文化反思中,从而具有当代艺术的批判性内涵。我感兴趣的正是张郁葱这种别开生面的批判性,不像有些艺术家那样是以一种激越的对抗方式,而是将自己隐于的破败不堪的园林深处,以某种惆怅的艺术方式来折射时代变迁的同时,为我们开拓出了一个凄美的想象空间。这使我不由得再次联想起传统的“文人画”,感到了张郁葱的绘画与“文人画”之间藕断丝连的抽象联系。
事实上,传统中国的“文人画”是一种化身世外的艺术,之所以要疏远于现实,是因为现实的污垢容易使人浑浊不淸,所以,“文人画”要借自然之力来洗涤心灵,就是为了放飞自我,让心底呈现出朗朗晴空。这个晴空成为传统中国文人的价值追求,也使他们在现实之外获得了更为广阔的精神空间。当代中国人受外来文化的冲击,在求生存求发展的过程中自我扬弃,也不知不觉地丢弃了这个精神家园。这成为现代性的巨大失落,弥漫在今天的中国社会,构成了一种发展的焦虑。不少中国当代艺术家就是从这种文化失落和现实焦虑中走上创作之路的,张郁葱也不例外。不过,与许多艺术家不同的是张郁葱没有背过身去,相反却是转过身来直面文化失落的现场,将现实的焦虑转化为寻根的动力,仍在破碎的传统中一点一点拾捡残余的精神碎片。这就像他迷恋于苏州园林,又把自己的作品命名为《继续穿行》一样,从中我们能够读到张郁葱的心迹,带有某种独吹边曲向残阳的孤绝感。其实,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过去,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但是,回望却是一盏灯,能够照亮精神想象的空间,赋予现实更多的可能。
——杨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