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会如何看待一只鹿?柔弱、伶俐、善良,命运在它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它将一生都在逃跑,因为它的物种永远处于食物链的下端,然而,这只闯入阿嘉娜世界的鹿,却被赋予了英雄主义的色彩。
这是一头皮毛坚硬扎手的鹿,仿佛在荆棘丛林里跋涉了一夜,正迎向清晨第一道阳光,,它还年轻,从它的鹿角可以看出来,它有些疲惫,因此脖子压低了,但奇怪的是,它骄傲而坚定,甚至有一种从容的自信。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里,一种食草动物怎能成为英雄?它骄傲从何而来,力量从何而来?没有尖爪利牙,就像人类社会中没有权力和金钱;处于食物链下端,就像一些人出生就被置于贫穷、闭塞之地的命运。它难道能反抗命运?
中国画里喜欢画猛虎下山,那是天造的英雄,无人质疑;有人画仙鹤,那是遗世独立的清逸;有人画鱼虾,那是别样小情趣;有人画马,那是自由的表达;西方画中,毕加索画公牛,代表欲望和力量;周春芽画绿狗,那是一种野性的生命力。
但没有人,曾这样画过一只英雄主义的鹿。阿嘉娜如何对这个有悖于常识的作品做出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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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到解释前,我去翻阅了英雄主义的定义,爱默生《论英雄主义》:“英雄就是那样一种平衡的灵魂,任何骚扰都动摇不了他的意志,好象只是欢天喜地在自己的乐曲中行进,在惊恐万状和普天狂欢的环境里都一样。”古罗马文论家朗吉弩斯认为,英雄主义是“人类心里永远激荡着一种恢宏的大丈夫气概”,如果人一旦失去了这种对英雄主义伟大心灵的感应、体悟,麻木、冷漠、委琐就会接踵而至,人生必然因此阴暗卑下,与“自由”无缘。
我再次认定了阿嘉娜给这只鹿注入了英雄主义的灵魂,它自由、安宁,行进在自己的道路上。而且我认为,它在阿嘉娜心里已经存在很久了,因为它看起来,就是一个久经磨砺的战士,所有的伤痕和磨砺让它独立无二,这或许就是它的骄傲。
然而它并非老于世故,它敏感,因此同样的伤痛,于它则百倍痛于其他;它相信一些美好而恒久的东西,相信它的道路,因此就要不断承受怀疑和幻灭的打击。虚无主义者是无法打倒的,因为他只有空气,而圆滑者,即使打击他也找不到受力点,他也就免于受伤。只有有明确信仰者和道路者,是嘲讽和打击的对象。
这大多数的信息,我都是从这只鹿的眼中看出的。而画眼睛,是阿嘉娜一直在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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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嘉娜画过无数只眼睛,我说只,而不是说双,是因为她只画一只眼睛,这些眼睛出现在如同《山海经》或者人类伊甸园的时代洪荒里,茂盛的奇花异草、浩瀚的海洋。单眼的精灵,如同人类的始祖一样,和万物是一体,沟通无障碍,那是一个奇异的历史画面,那是人类被物欲控制前的自由和宁静,那种介于梦境和真实的状态,在阿嘉娜作品诞生后,相似的意境出现在《阿凡达》里。
而这一次,这只眼睛流露出的,是温情、坚定和不屈。
我久久地为之感动。
就像感动于堂吉诃德冲向风车时的那一刹;就像感动于王小波笔下那只独立特性的猪,在杀猪场上与多人东突西奔,轻松的反抗命运的场景;就像感动于莫言《生死疲劳》里那两被狼围攻的驴,全身挂彩却踢死狼的胜利。
我想,没有注定的弱者,也天生的英雄。即使在中国现在这个只看结果,不看手段,金钱至上,权力横行的混沌社会里,也有这样的一只鹿闯进来,开辟了一小块光芒,让前行者得到点慰藉,有信仰者不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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