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初识燕侬,未见其人先睹其画。时在2011年仲秋。
缘起,我主编的《九月诗刊》杂志封面,一直为画家陈骏兄友情设计,封二、封三定制为美术作品选登,每期刊登一位画家作品,既有本土,也有外惠,诗画联姻,几近十年。到总第二十一期,骏兄说,本期用燕侬画作。所谓舞文弄墨,黄昏本人一直因喜好,闲暇之余也常写写文字遣散心情,墨池深潭却心存敬畏,只作门外窥赏。艺术同好,倒是结交许多画界名人雅士。然燕侬名字,在画家口中还是首次听到。以名论名,“燕侬”二字,取的已有相当高的艺术含量,不知是她父母所赐,还是后来自己改造。
准备刊于《九月诗刊》上的作品,是燕侬日前赴西部藏区采风归来创作的两幅人物国画,一幅是《几度风雨》,一帧为《白云自去留》。单从画面人物身上渗透出来的酣墨的饱和度,及其岁月在他们脸上刻划出来的线条和痕迹,已经可以想见作者在追寻本真艺术的路途中所经历的风霜。骏兄说,燕侬一直是画速写的。这话似乎有些玩笑,摆在面前的是燕侬的国画作品,而又告诉我她一直画的是速写。我说,正合我意,我一直盼望有一位画家为我画一个速写肖像,可以用到我以后出版的书上,我就不用再放照片了。骏兄爽快地代为应诺。后来我送去几帧照片,自己当然挑几个比较上镜的,在画家的审美观里感觉比较平面,没能传达出黄昏的个性,但是没办法,我生来就是如此普通,这对画家有些勉为其难,但也算是一种考验。
经过半年多,黄昏造像完工,得尝所愿。且送一贴一,除燕侬的手稿外,还贴上她儿子小画家也同样给黄昏速写了一幅。说是速写,从时间上讲,应该慢写才是。而这次,在潮州画院陈骏院长办公室,终于得见燕侬真面目,长发飘逸,五官清秀,不施粉黛,天生丽质,一副方中带有弧线的眼镜后面,是一双洞悉生活的眼睛。一直以来,我相信所有真正的艺术家都有两双眼睛,一双用于应对外部生存的环境,一双用于审视事物内部色彩和纹理。见到燕侬时,我又开始相信,每位画家除了我们见到的一双手之外,他们一定还有另一只手,能握住许多常人所无法触摸到的时间、空间、情感、欲望等等一些无形的东西,艺术地表达出来。这样,我已经不再怀疑燕侬那双纤纤细手,是怎样拨弄出那些厚重酣畅的墨韵来了。
燕侬的第一本画册,是在去年初由天津杨柳青画社出版的《陈燕侬速写集》。整个速写集从头到尾都是人物速写,而且基本上画的,不是儿童便是老人,她说她对于孩童,向来是敬畏的,也一直不太敢轻易动笔去画,怕自己画不出孩童那种纯正的天性来,而“孩童那清澈的双眸却常常令我遐思无限”,这又令她神而往着,且孜孜不倦地探寻着;“而对于老年人,我却是近乎疯狂地迷恋着!我喜欢这些饱经沧桑的老人,喜欢关注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老人的生存、命运及其内心世界。”这方面,已经无需我再作注解了。
我读速写,读到许多线条的集合与纠结,尤其是人物速写,感觉燕侬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有着生命的气息,只不过画家把描摹的人的肉身抽取出来,剩下的就是灵魂的躯壳和轮廓。就像诗人写诗,不能把一首诗写的满满的,要留一定的空间,一个“共鸣腔”,让读者置身其中,与其同脉动共呼吸。读燕侬的速写,那些简洁而灵性的线条,极具感召力,给观赏者许多想象和丰盈的空间,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血肉和情感融合其间。甚至我想把燕侬的速写,当作诗歌的另一种抒写形式,称之为“灵的造化”。
相对于速写,燕侬在国画中的表现,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线。迄今为止,我所看到的燕侬的国画,清一色的反映西部藏民生活景况和精神风貌的人物写照。重墨浓彩,主色有三:白与黑与藏红。白的圣洁,黑的深沉,红的火热,构筑成燕侬西部人物国画“天、地、人”三原色。我这里所说的“藏红”,并非生物化学里用藏红花柱头提取的那种天然染色剂,是燕侬国画中用于体现藏民生存状态的一种精神色彩,它近似于岩石般的色调,以绘画的语言说出一个民族沐雨经霜、深沉、坚毅、烈性、刚强、辽阔的个性。
如果说,燕侬的人物速写是“灵”的话,那么她的国画便为“肉身”。这种“肉”并非一具具行尸走肉,而是一个个流动着血液和情感的生命体。即使他们的躯体被一层层厚重的棉袄包裹着,但在画家笔墨的渲染下活灵活现,艺术形象十分自然而饱满,给视觉带来强大的冲击和震撼,这就是“肉的力量”。燕侬藏区人物国画通过人物的脸部表情、眼神、服饰的刻划,呈现出一个民族的精神、文化传承、宗教信仰及其生存状态。在这部分作品中,表现最多的是母与子(女)、祖与孙、老夫和老妻,燕侬用色彩诠释出生命中“爱”这一永恒的主题。在一幅《呵护》的画面中,燕侬采取了另一种构图,中心位置是一位襁褓中的小孩,整个身体包裹在一件大棉衣中,只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甜睡中应该有梦,恬静、安祥、满足,而穿着棉衣抱着小孩的,不是母亲,而是一位饱经沧桑的父亲,目光如炬,眺望远方,刚毅中不失其慈爱,神情与酣睡中的小孩形成强烈的对比,这是怎样的一种爱与美!怎样的一种艺术与震撼!
燕侬速写二十多年,国画创作只有一载。燕侬说:艺术之神似乎特别垂青于我,我感到无比的幸运和感激!
机会历来只垂青于有准备的人。二十多年,燕侬在艺术的道路上不断地追求和探索,她的国画,并非一朝一夕而就。这些年来,她一次又一次地跑到藏区去,那里已经成为她艺术生活的一处栖息地,那里的人们,已经成为她艺术世界里共同生活的至爱亲朋,她只是通过笔墨和色彩把身边的人,艺术地呈现出来。我跟燕侬说,你第一次画国画时几乎没有什么国画的理论基础,你感觉是你的不足,我感觉,这也许是你的幸运。古人画画,成一代宗师者,未必一开始就能得到别人的理论指导;尤其在现当代,学院派们,许多墨守在一定的条条框框里,像一台台复印机,没有半点个人的艺术创造性存在。燕侬二十多年的速写基础,不是一般人所能坚持的,而无论速写还是国画,她的绘画都是以人为主体,从生活到生活,从自然到自然,在创作中逐步积累和完善自身的艺术修养,彰显人性之美。这是她之所爱,是为大爱。
因有大爱,所以大美!
2012.06.06 广东潮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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