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海
认识缪倩也是偶然。
一位做医药很有点成就的同学电话说,同道的一位朋友的太太在学油画,想拿点东西让我看看。现在的日子过得宽松,太宽松了有时也累,总要弄点事情消磨时光,所以广场舞热闹起来。或许是光跳广场舞还是缺些什么,所以各种各样的“太太班”也热闹起:琴行、陶吧、书苑,当然,也少不了画画。第一次来,她汗淋淋地掮了很多带着框的画,那时“反四风”还没开始,我办公室蛮大的,居然把我的办公室全放满了。我一边给她递水给她纸巾,一边看看那些画,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这应该不是一个跳广场舞不过瘾的人。
后来,慢慢熟了,隔不了多时,她都会拿一些不同的作品来看看,态度认真,照样还是汗淋淋的。记忆中,作品画的大都是她家附近的风景,一些树一些人一些建筑 ,结构自由,造型果决,笔法迟拙中亦有快意,一看便知这是一位没有专门训练过的、但一心想用画笔表达情绪的人。有一幅画的特别诚恳也特别敏感,她说,她家住大公园附近,那是她家厨房外面的景色,她天天看见,天天欢喜,天天想着把它表达出来。为这,她画了好多天。我想郁特里罗、卢梭大概也是这样画画的吧?
苏州大公园附近都是一些有故事的地方。左手边一条横巷,很小的,叫“九如巷”,出了张家四姐妹。当年沈从文拎了几本小书,抖抖索索第一次上门要见张家三小姐,并最终让乡下人喝到了这杯甜酒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那天第一个把他领进小院的据说是张家的“小五哥“张寰和,不久前去世了。八十年代我在一间中学教书的时候见到过他,一袭浅灰中山装,一顶毛泽东常带的灰帽子,拎一小布包,他曾是那学校的校长,已经退休。平和、儒雅的样子在那乱哄哄纷纷下海的年代里,显得格外的清净。右手里也有一条横巷,也不起眼,叫“沈衙弄”,苏州世家吴湖帆的故居就在这里。这位三朝老人,与叶恭绰、张大千、徐悲鸿、黄炎培过从甚密,是苏城文化的大藏家。但他的《原爆图》还是让人生疑,一团墨团团里有笔有墨,只是没有情怀没有面貌没有态度。
做人做事有情怀有面貌有态度是困难的。这大致与性情家教学养经历趣味有关系。在文化艺术创作中,我们很容易被欲望、被毁誉、被潮流裹挟,安静下来做下自己,特别是专注的做一下自己,不迷失自己,在这物欲与物流一样强大,晒幸福晒成功无比迅速的今天,并不十分容易的。那天看着一幅画,缪倩告诉我,为了画上的几根横道线,她去万寿宫看了好几遍,为了几个行人的腔调又去看了好几遍。我想,做事大概是要有这样的态度的,态度慢慢会转化成必须的自我要求,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也慢慢生成与固化我们的情怀与面貌,慢慢成就我们自己的故事。
现在缪倩已然不是一个用业余时间画画来打发时间的“业余”画家了,她和很多有影响的艺术家在一起,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虽然与其他艺术家相比,她的工作室还显“业余”)。每天驱车十几公里,把自己扔进画室,关起门来专心画画。我想,从“业余”到“专业”的道路上,不光是造型、光影、虚实、构图这样的事天天要面对,初始的“欢喜”的心也会被慢慢受到损耗,“专业”的观点与诉求,也会令内心的自我受到冲击与挤压,当然更不说业内的种种“浮世绘”景象带来的困扰了。总之,外部持续给“心”带来的压力会影响我们的“思”,持续的影响就会产生很多“心思”,苏州话叫心思重。所以,“专业”的追求会带来动力也会带来自我内心的瓦解。
画画不易,心思清净更不易。与缪倩共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