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尉说要办画展，希望我能写点儿什么。
 

这真是难得的机缘。我终于有机会能够说上几句了！
 

大尉姓邱，本名俊尉。前些年才改名“大尉”。每每听到他用夸张的语气说他自己帅呆了，我都会想起曾经在佛罗伦萨艺术学院见到一位日本女孩作手托“大卫”那尚未行割礼的“且”拍照的情景，并瞟一眼眼前这个艺术青年。
 

但我至今没有问，米开朗基罗这“大卫”，是否即是”大尉”改名的诱因。
 

大尉的语言天赋极高，广州话、客家话都是他的母语——不知道一个人是否会有两种母语，但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他在说这两种语言的时候，有一种母语才会有的地道！近些年，他又经常和一帮潮汕朋友混在一起，随口而出的潮语笑话，正宗的潮汕人也未见得有他说得好。大尉的口才更是奇绝，平日里聚谈，他总是高谈阔论妙语连珠，我们通常都只有听他说话的份儿。
 

第一次见到大尉，是在太一老爷的知鱼坊。及肩的长头发，一眼可知定是广美过来的，听介绍果然，说是国画系周湧教授的在读研究生。当时令我极度惊讶和印象深刻的是：一个画画人，竟然可以还是个在我看来无所不能的电脑通！
 

画画，使用的是有情感的绘画语言，但电脑，却有另外一套自成体系的计算机语言系统。我固执地认为，后者是非人类的语言，是技术的语言，是没有温度的语言，是残忍的语言，是哲学的语言，又是人类越来越依赖的未来的语言——我本人的生活、学习、工作和娱乐，也越来越依赖于电脑，包括现在正在码的这篇文字！
 

偶尔我的电脑耍脾气罢工什么的，我都会烦请大尉来一趟，他能立马搞定！后来，有机会陆续看到大尉创作的一批带有“卡通一代”风格彩墨画，我总觉得，在表现“卡通一代”数字化和虚拟化生活等方面，大尉对表现对象本身的内在技术语言和外现虚拟情景，确实是真正熟悉并且能够深入到其背后的精神内核的。在这一点上，他显然比他的师辈们更能接上地气。然而，大尉在用类似风格组织画面的时候，却极少将游戏娱乐类电子产品作为作品归类的标签，而是更多地将目光投向都市夜场中各色靓丽女郎。我想，这大概跟前些年都市流行娱乐文化和社会风气有关，也当是他常常混迹于这类场所的个人生活体验。严谨的学院造型训练给予他形象记录此类灯红酒绿夜生活以技术支持，具有设计意味的画面构成使作品呈现出异于传统绘画的现代感，红、黄、绿、蓝等鲜丽色彩的大面积平涂应用，进一步强化了画面的视觉刺激！明灭的霓虹灯光，敲击乐器金属般的声音，应和着晃动的猩红色的玻璃酒杯，还有那眼神迷离的摩登女郎，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时髦和洋味！邱大尉在表现这类场景时，虽然依旧以毛笔、宣纸、水墨、国画颜料等传统画具为材质，但他所使用的绘画语言，却同样属于舶来的西方绘画语言系统。这种表现手法和表现内容在“原产地”上的高度合拍，显示出大尉在绘画语言方面，同样有着超强的模仿和应用能力！
 

一个生活在中国的中国人，一个当代的中国画家，以中国画传统材质为媒介，表现中国现代都市的娱乐生活场景。但这种被表达的娱乐方式却来自西方，画家所运用的绘画语言，也同样来自西方！
 

时空似乎真的有些倒错！
 

但大尉真的是这样做的，很多很多的优秀和并不优秀的现当代中国画家，也都是这样做的。
 

曾经听说在香港某大学，某位穿着圆领长衫的中国美术史教授，也是运用西方学术传统用英文为中国学生讲授中国艺术史课程的。我好奇地琢磨着，山水画“皴法”的“皴”字，说成英文该是怎样的呢？学生们听后在生理上又会有怎样的神经反应呢？我甚至会不自觉地构想出在英语世界召开的诸如老子、庄子之类中国传统文化思想国际学术会议时，西方学者们用英文侃侃而谈老子庄子时候的情景。

对了，不止一次听大尉说，他最近也在认真研读《老子》。
 

直到现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才惊觉：大尉近来在绘画题材和表达方式上的转变，似乎也和老子有关。
 

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大尉那不见得常洗常净的长头发现在已经剪成了清爽的板寸头，“蕾丝女郎”也且画且少了，描绘对象则逐渐转向在生活日常上有所交集的师兄、师弟、学姐、学妹、师长、朋友，或者同学的同学、朋友的朋友。除了面对学姐学妹等美女们，大尉时不时还会习惯性地抹上几笔红红绿绿外，他的男性肖像则更多是以纯水墨为主，往常惯用的阔笔平涂也逐渐让位于讲究笔墨质量的书法用笔。生宣特有笔墨效果的妙用，清晰地记录下他倾情挥洒时候的笔痕墨迹，饱含水分的用墨用笔，则使这些笔痕墨迹相互浸染渗透而隐去行笔时候所留下的锋芒，并最终形成一种迹近天然的水墨氤氲的混沌世界，老子说，“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在这里，熟人世界朋友们的形神固然是毕肖，但大尉所追寻的，似乎却是肖像背后那幽深奇妙，甚至是静净玄奥的大道世界。
 

就在前数日，听说大尉又爱在画面上抹颜色了。
 

我一点都不惊讶。
 

我知道，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在绘画上，大尉一直就是个矛盾的人，他似乎还没有勇猛直前，一条道上走到黑的毅力和勇气。

也正因为如此，大尉前路的不确定性，更值得我们期待！

 

2014年重阳节草于留留书屋

（作者系广东画院专职理论家、一级美术师，广东省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画艺委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