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身体一直是处于被遮蔽或者说是被规劝的状态,也就是说身体的意义并非是身体本身的意义了。古希腊时期,虽说身体以裸体呈现,是对人类莫大的解放,但此时身体是哲学思考方式的呈现,如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数”是宇宙万物的本质。所以,身体对美的追求自然赋予了其“数”的意味,如波利克里托斯就提出了头身1:7的身体艺术造型模式,《持矛者》即是此教科书般的模型。虽然在艺术中身体作为了美的事物而追求,但是在哲学中,身体是智慧、真理、正义和美德的障碍,那么就要将灵魂从肉体中解放出来,这也就形成肉体与灵魂分裂的二元论。直至17世纪笛卡尔继续排斥身体,以获得我思。而现代哲学则摧毁了传统对身体的认知,尼采将权利意志与身体联系在一起,他认为人是纯粹的肉体,而灵魂是肉体内部的存在。胡塞尔的后期哲学则认为存在是一种先于我思的原始的构成活动,即存在先于我思。海德格尔则从胡塞尔的现象学走向了对存在问题的讨论,海德格尔的重要思想核心即是个体就是世界的存在。梅洛-庞蒂把现象学引入了身体,他要做的就是把胡塞尔经过还原才能获得的纯粹意识的意象性归还给身体。弗洛伊德则从精神分析出发,认为人具有潜意识、前意识、意识三种,潜意识被认为是人的本能,而这一本能则是一切心理动力的源泉。现代哲学家们要说明精神是依附于身体的存在,也就证明了身体存在着现实意义,而并非是应该被排斥的对象。在艺术的现代性探索过程中,主体意志成为了艺术作品内涵的重要层面,但是身体是否存在着自由的状态的确值得反思。在工业文化下,身体似乎希望从封建文明的压抑中解放出来,但是理性文化的工业成果却又赋予了人类相互之间的间隙,艺术家们开始选择逃离现实生活去追求纯粹的生存状态,艺术作品中自然呈现出来的是对身体的压抑与追求人性的归复。行为艺术的出现似乎是一次对身体遮蔽的彻底叛逆,但是其含义却从宏观视觉转向了私密空间,进而形成了近乎神秘的“信仰”,艺术本体的视觉性美感被消解,艺术的意义也在此被哲学化。如何恢复身体与哲学二重辩证的探索,消除由宏观变成的肆意谩骂与无尽的沉溺。所以,以存在者的角度正视当代人的身体存在状态,是以现实性的思考对消极浪漫情怀与粉饰主义的反思。
如今,艺术中的身体逐步从被遮蔽的历史状态中解放出来,身体自然成为了我们对于人类一切活动的关注重点,但如何正视身体?我想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然,正视的视角应是摆脱线性叙事的方式,运用散落历史的方法,就问题而讨论问题,而非将所有叙事变成在逻各斯中心主义思想下而影响的结果。在田帅的艺术叙事中,我所看见的就是正视身体的叙事逻辑,以一种碎片化的方式构建起了生命的真正叙事方式。
将艺术的中心拉向对身体本身的关注时,所有一切仿佛都指向了现实存在。人类思考一切,自然会以人自身为中心,人类创造文明,自然也是身体的创造。因而我们讨论文明,我们也应该恢复被遮蔽的身体,从创造的起点进行讨论。文明是什么?简单来说就是,人类所创造出来了一系列精神与物质存在的过程、结果与法则。因此,文明其实与规则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在田帅对文明的思考中,他将文明即归结为了近似于环形的法则,身体在环中演绎。我们可以将《世纪文明》一画中人物进行字母设置(图1),因而就能形成一个身体关系谱:AB\AC\AD\BC\CD\DE\EF,F虽与A、B、C、D错位,但是A与F的关系可形成A-B-C-D-E-F或者A-C-D-E-F或者A-D-E-F。所以,在一个完整体系内的任何存在,都可以通过关系网形成关系圈。也就是说世间的一切,都是关系的结果,而维系关系的方式即是以身体作为基础。而人类之所以走向文明,就得益于身体之间的交叠、纠缠。身体的价值被纠缠构建起来的文明关系,更重要的是身体对地面中散落工具的使用而建设起来的世纪文明。似乎身体的价值意义在文明的建设中显示了出现,这也就成为了其身体象征的第一层意义。然,当现代化建设,给人类带来的无限的便捷,我们似乎将身体抛向了废墟,幻想的网络成为了精神的寄托,然这是对现代哲学中对身体去遮蔽的重新掩饰。当我们正视画面俯视的视角的人物时,在当代文明中,身体留下的只剩下被遗忘的废墟,身体并不是未在活动中交缠,而是被选择性淡忘。在互联网文明下,身体的沉醉也激发出来了第二层含义。身体在互联网文明中的意义似乎被极大的遮蔽,我们可以沉溺与无尽的幻想之中,人的纠缠关系,通过幻想的符号显示出来了无尽的庞杂与循环,因而幻想成为了意志主体丧失对身体意义的认知。因而,散落在废墟的身体指向了文明下身体意义与堕落的双重矛盾。
图1 田帅 《世纪文明》 80×120cm 布面油彩
由此可知,文明的符号其实解构了身体存在的意义,而是将符号指向了被身体创造的一切,因而恢复身体的意义成为了艺术之思。我们将目光转向《光明在前》一作品。他们身体的装束,是否能标识着其存在的方式?对细节的解读成就了写实艺术的价值。工人的帽子、手套、外套,粗糙的双手,充满油渍的衣服,疲劳的眼神,进城的大挎包,趴在玻璃前的等待,这无疑是对进城农民工的刻画,说明了他们已成为符号化的标志。但是,符号明显是将身体指向束缚的空间中,而不是定义化身体。所以,玻璃成为了解读图像的关键。首先,人手撑出来压扁的细节显示出,人是在玻璃内部活动,拼接的画框也显示出来此为玻璃的接缝,手的状态显示出存在玻璃内外的两重空间。背景的虚化在此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即是对玻璃内部空间的延宕。我们可将背景视为无限的空间,也可以将背景理解为无限封闭的空间,然而无论是何种空间,他们都是渴望突破玻璃这一媒介。作为视觉主体,玻璃成为了画内外人物沟通的障碍,当然玻璃也成为了内外可沟通性的象征。也就是说玻璃成为了内外身体回互性与不回互性的二重坐标。所谓的回互与不回互,是中国古人理解事物存在状态的一种方法,回互是指事物之间可以相互渗透,而不回互是指事物之间互相独立。玻璃的折射即显示出来了内部的独立,但是手显示出来了对渴望回互的一种表达,而人物的眼神亦透漏此。在图2中,我们将人物进行了字母标识,因而可以观察到人物A、E、F、I、M、N,他们的眼神都有共同点,即向外观看,因此当观众的目光投向画作时,二者即产生对视,内外空间即此产生了回互现象,由手所产生的意义就显示出来内部人物祈求回归到玻璃外部。因而,玻璃成为了对身体符号控制的标志。因为玻璃本身是透明的,所以玻璃的另外一层意义也就显示了出来。通过玻璃我们能透视内部,内部也可透视外部,作为主体对内部的投射,也就成为了对自身的投射。遂,空间中对身体的观察,其实是映射出对己身生存状态的表达。也就是所谓的遮蔽,其实是我们自身对身体的结果。那么我们不禁思考,为何我们自身要对自身进行符号化的身体囚禁?因而去遮蔽,成为了我们生活光明的一种极好方式。
图2 田帅《光明在前》 177×440cm 布面油彩
所以,在田帅的其它一系列作品中都在探寻工人劳作后,休息时的生命。首先,他做的就是要对身体进行极致细微的描画,让身体成为真实的存在,以突显出来身体所存在的意义,身上的灰尘、皮肤的褶皱,都一丝不苟。人的存在,就是因为首先需要身体存在,任何生命个体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存在。再者,他将工人的身体置于午休、远眺或者是置身于无背景的空间中,身体的职业我们还是可以确认,但是身体的状态存在着多元的可能性,也就是无论是何种职业,身体都需要拥有人所具有的一切功能,因而绘画不是去寻找符号化的身体,而是应该从不同职业中去寻找身体存在方式的多重性。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田帅对身体写实的刻画,是在歌颂着人类身体的伟大,但是我们并不能就因为这样,而将身体符号化,遮蔽身体存在的多元性意义,而是要用艺术还原人类本真的身体,或者是赋予身体无限的可能性。
李程 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学博士 202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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