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尊宿语录里有些句子往往在今天读来便是很像在说我们挂在嘴边的当代艺术。“照破乾坤黑暗处，山河大地是家风”，这种霸气、去明暗关系化以及超越因为时辰带来的色彩变幻与分别心，都把艺术家应该有的一种状态描述了出来。一块色彩象征出了一种心境，或者是一幅展现了经纬纵横的有边缘而无疆界的一片色彩的场子，就是稀释了所谓山河大地的种种细节而上升到意识的高处去观看一切；艺术的深层真理往往就是在修炼到对于细节的高超把控后而能够对于细节的忽略不计，在朗朗乾坤的黑暗处转而看到黑暗处的丰富色彩。法国的一位依然在世的长者穷其一生就是做这件事。他和宋朝僧人的日常磨炼都有一个归途，那便是驾驭明暗，进而破除色彩再进而深入到大地中的山河细节，一种化作数学关系的物与心的写照。

 

千年以来中国画家经过对于色彩的省略处理一路跌进了现实地追摩光线下逼真色彩的一段时代，然后又演进到热衷于对于色彩本身的面积和涂刷带来心理干涉的目前状态。从事此类工作者人数已众；然而因为个人性情的差异，我们看到了这个相互类似的绘画群体里每个个体之间的明显差异。王建荣的作品在色彩上大多极度明朗，是他个性特征的反相表现。他所有在口头上没有表述出来的明媚与激情都正是在他涂刷出来的色彩面积或者色彩条带上浓郁地在向观者雄辩地述说。他善于平衡深层海底才有的那种蓝色与炽热的红色的交织，靠着自由的笔触让画面看上去像是一个活体，而非一片设计出来的没有毛病的均衡关系。所有画面上的所谓错误都是一种偶遇的珍贵，而富有经验的画者就是每一个瞬间都在对于所谓的画面错误做出或留或舍的判断。在这样的修炼过程中，你即便是在使用绚烂色彩的时候也是在黑暗中摸索。诚然，你一定是要摸索到一处地方也叫状态，在那里你发现了满富感觉的细节如量子幽灵般在跳跃着。

 

又有一位宋代的爱问问题的人向师傅请教说：玄机一路，如何体会呢？师傅停顿了两秒继而淡定地回答：三十年后。刷写色彩于画布之上，面积等于时间的累积量。一个新手刚开始刷和一位刷了三十年的老手相比差异在哪里呢？所谓玄机就在时间上；而时间是何等物质呢？时间就是让人去体会去经验的那个载体。三十年后，画家如王建荣者书写出了色彩里的时间，也在他的朱红和暖灰的经纬里搏击了时间。绘画即是对几十年这样的时间概念作出主观抗击。胡兰成在讲到中国文明的时候说“中国文明是有人世风景，还比形势更大。能生在一个大的风景里，虽阻于形势，亦连环可解，且可形势自我而生”。绘画最终讲究的那个气度，就是对于所谓形势的理解与把控，而画家就是那个让形势可以自我而生的那个人。王建荣生活于太湖侧畔，正是生活于一个大的风景里，太湖地区的山河势态对他的滋养真是让我嫉妒。

 

“但得心闲到处闲，莫拘城市与溪山。”我再借古尊宿语录里的句子与王建荣畅享人生的后半段境界。在这个被网络工具打通的世界上，惟色彩可以对话乾坤，惟携手踏足山河大地可以身心不老。

 

2018年5月底于北京

   倪军 著名当代艺术家 、学者。活跃于纽约北京等地，现中央美院天津美院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