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英, 中央美术学院 教授 博士生导师 著名艺术评论家)
看画家王永国作品的几个系列,无论在风格上、主题上还是观念上,都使我联想到了“转型”这个词,或者更为确切点,应称之为“摆动”。通过了解画家的想法,这一概念显得更清晰了。
刚过“不惑”的王永国1992年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在经历了法国巴黎美术学院宾卡斯高级油画技法与材料研究班、天津美术学院油画助教研修班的学习之后,画家从简单地技术性的描摹生活表象,转向了力求深入挖掘、表现生活的内在精神。这首先是风格上的转型。转型之前,画家在学院中经受过扎实、严谨的传统写实主义的训练,但面对西方现代主义思潮,作为像王永国这一年龄段的艺术家来说,不像保守的老一代艺术家一样固守传统,也不可能像年轻一代艺术家一样盲目地求新求异,对舶来品一律生吞活剥。他们所作的是从自身角度进行深入冷静地思考,这似乎也是合理的选择。
对于王永国来说,表现主义中灰暗沉重一派最契合画家的心态。于是,我们看到了《牙医》系列、《外科手术》系列,以及《都市、网、交响曲》系列,封闭的具有挤压感的空间,带有黑、白、灰的安色调使这些作品的典型特征,即使是像《都市、网、交响曲》系列这样表现外部空间的作品,对楼房大体量的突兀感的表现也占据着画面的构图主体,天空只是很少的一抹灰色,强制性地将观者的视觉中心限定在楼房窗户的网状栅栏上。观者的视线无处落脚,只有在钢筋水泥的建筑物外表爬行。画面下方的汽车也标示了另一层意义上的局促与封闭。在《牙医》系列中,那种类似蒙克一样在画面盘旋而又无法逃出自我合闭宿命的笔触蔓延在画面中的每一寸角落,在强烈的黑、白、灰色的张力对比中,画家又加进了偏暖的黄褐色和偏冷的天蓝色,二者的混合交织与黑、白、灰色一起,加强了画面的昏暗感,让人想起补牙过程神经般的钻心疼痛。
但是,在风格的转型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遇到“困惑、忧虑、浮躁”(画家语)。从个案角度来看,王永国的心态也代表了整整这一代艺术家的迷茫与困惑。城市在转型,我们周边的生活和思考的方式都在不停地发生转变,艺术家也同样如此。
为什么表现主义与中国传统的大写意风格在画家身上同时具备,这仅仅是一种风格上的区分吗?对于王永国这一代甚至更小一些的70年代出生的艺术家来讲,社会的转型意味着价值观念的转型。不断在中西之间,传统与现代之间“摆动”,也是这一代艺术家的典型特征。对西方表现主义与对中国传统写意手法的双重关注同时存在于画家的身上。一方面,觉得非要“拿来主义”才可以在转型之中强化自身的艺术语言,领悟先进的思考模式;另一方面,对待传统又显得难以割舍,思考着是否那种平和的古文化气场可以暂时消解前行途中的喧嚣与浮躁。因此,“摆动”似乎成了必需,在都市与乡土之间,在不安与希望之间不停地周期性摆动。
从阴暗、沉重的《牙医》系列到同样以大面积灰色来表现但却充满形式感的《灰色记忆》,画家完成了一次主题上的转型。一个是封闭压抑的内部空间,一个又是疏朗开阔的外部空间。这一次画家作了“走出去”的尝试。但在色彩上,画家对灰色的偏爱又显得一成不变。无论是此前的作品,还是现在的《灰色记忆》,作为没有强烈的色彩和情绪倾向的灰色贯穿始终。这是一种深陷其中具有焦灼意味的色彩,但似乎又是在企盼希望,等待着一次破冰而出的快慰。
《灰色系列》最初源于画家九十年代中期于安徽黟县西递的写生成果,画家之所以重拾这一阶段,是在经历了都市题材长时期的忧虑和浮躁的困惑之后,想要重新找寻突破口的一次崭新尝试,这是再一次的“摆动”。似乎画家要凭借向传统的摆动重新获得创作的新支点。但深究其意,却并不这么简单。从表面看,其主题性也许没有《牙医》系列和《都市、网、交响曲》系列明确且一目了然,但其内部所蕴含的开放性和实验性,昭示了《灰色记忆》系列的未完成感和“下一步”价值。“回到原初”也许是画家在艺术道路上的一次更为严肃地思考,如何在“原初”意义上,突破自我束缚重拾过往写生稿中的鲜活性和随意性,重拾本真的自我,为摆脱了固守一隅的心态寻求一次全新的突破,这也许是《灰色记忆》系列的真正价值所在。
这次“摆动”是画家在创作道路上的首次“回摆”,从这个意义上讲,主题转型在深层则具有真正意义上观念转型的价值。“摆动”,类似于贡布里希所说的“修正”,在去除以往“图式”的艰难过程中,在不断返回本真的修正过程中,逐渐接近画家心中的“原型”。“摆动”,已不是动作上的简单重复,它预言了生命的下一步选择、下一次开始。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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