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悖论，不是悖谬。

 

当命题并非无厘头地诠释某个概念，或着重阐释某个人，此时不免书写滞涩、凝重。文字表述，想当然地述说，或标识一切值得研究的学术阈值——称之拷问，即“问题”缘由自身的疑虑，甚至是诘难，以便澄清思考，这样才能下笔准确，回答命题。

 

这里说的是王鹭，她供职于苏州大学，近来晋升副院长，主持日常教学工作。那座学校很美，毗邻上海，北隔金陵古都，它不是地理上的简单区别，而是踞间长三角经济发达中心地带，俗称一方风水宝地，必然鬻养江南才子佳人，厚待优渥一切能够自觉自悟的后嗣来者，千年不绝。

 

这就是王鹭钟情姑苏的原因，她的作品也就不同凡响，不入凡俗。然而即便芸芸世相，直面铅华灯红酒绿，她虽有执念，却不能为所欲为。因此工作承诺与职业诉求甚远，但在其作品里却呈现了常人眼里的景观和镜像，诸如通常篇篇散文中虚与实、古与今、物与我、天与人等交集的梦幻般飘忽甚至冲撞。然而，当画内不等物像融洽和互溶后，又彼此熠熠闪烁，这对阅读者来说不失快乐。

 

王鹭毕业于1997年，曾在我的门下系统学习。她天资聪颖，手脚勤快，除了课堂功课外，大部分辰光泡孵沪上美术馆、画廊观摩，考虑社会与学院两者平衡关系，因此她的艺术修养及绘画语言被稔熟得非常滋润，一方面体现出了作者在教室难以训蹴的驾驭技术，另一方面形成艺术家个体对外部世界的思考，这无疑是十分重要的，不啻是关乎一个艺术家心灵图景的炫亮表现，更多的是能够为社会提供一份完全属于自己的艺术前行方案。可以说王鹭从大学就读迄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从未迷失自己的艺术理想，通过画面勾勒幅幅陌生又新奇的轮廓，囊括迆延乡村小道风景、宿醉驿站的游客、盛满山楂红果的竹篮、倚壁站立的女人体、憨态可掬的小孩等生动形态，而无一不是画室孤寂的笔墨恣肆、上下纵横道道灿烂及无比绚丽的同时，她才懂得艺术感染力，一定是一场猝不及防的必然相逢，不是那种乏味的盛餐，恰恰是一系列的视觉震颤，其前提是持续性地艰辛付出，王鹭深谙这个道理。

 

如今绘画领域良莠不齐，许多人修养不够、训练欠缺、知识片面，竟然“装神弄鬼”，肆无忌惮地大摆龙门阵。尽管不乏众多的拥趸者，美啖所谓的“创新”意识，那么各种生涩的形态也随之飙升起来，一时乱轰轰地四处飘散，这似乎成了眼下学界的一抹忸怩作态及乱象。而王鹭的艺术践约，学术前行的目标始终明确如一，有的放矢、内敛张力，称之为柔韧的刚性并不为过，其中的学术尺度拿捏适当，惰怠、消极和颓靡不见，却在无逸的天赋之间驰骋画面，充满张力和格调，所以她的作品明快，并为她每一步提升铺垫厚实，也差不多地激活了绘画的另类书写方式。无疑，她的艺术话语充满着回望的一介“麦田守望”者所有期冀，这似是葛水平长篇小说《活水》中描写乡村女人李夏花回到窑洞后，把积了多年的抱怨、失意、愁苦、愤懑从肩上卸下，好比沾上灰土的双脚随意搁上火炕，等待缓缓来临的阵阵滚烫。问题是，当身心享受欣愉之时，它能否视为当下社会与城市化、工业化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因为，眼下尚欠普通和平凡，那么必须对生活质感、细节力量、包容大度以及对时代发展足音的真诚谛听，实则上是人们司空见惯了的叙事方式，然后以最直接的表达——对王鹭来说不必掩饰甚么，画下来即可。这是感情，是经验使然，也是女性艺术家所特有的敏感。其作品被同仁一再称道，也就不足为奇!

 

粉画、油画被认为当下前途叵测，其背后隐伏的系列问题业已尴尬（笔者站在国际都市上海看待这个问题）。倘若对近年来的传统绘本生态有所关注，王鹭就必然会发现这么一股趋势，江浙沪地区的画界有不少试图颠覆传统述说方式的现象，或正在挑逗观众的好奇心、掠夺人们的注意力——为颠覆而预设某种上演诡计，其实是一种蛊惑伎俩的街头广告噱头，包括不惜卖命的狠劲，一时造成了一小撮人趋之若鹜的神明，但终究免不了诟病不断的饮桌笑资。对此，王鹭始终葆有自己的学术严肃和头脑清醒，走自己的路。她说“一幅作品突破观众舒适的享受同时，也突破了传统思维和审美定势，说它是‘创新之举’，有点牵强附会”。认为“好作品让人感受‘奇遇’与‘不期’惊讶”，是艺术家想象力和创作激情的凝聚，绝不意味着所谓的“颠覆”。否则，它是一种知识错谬的悖论。

 

前几年她在苏州、华东师大举办了两场“安步当歌”双人展，其架上作品显著几个特点：湛深的学院功力，辅助造型的科学方法论，称之扎实的“即景写生”基础；色彩绚丽，犹同于三月江南阡陌之道，绽放着鲜嫩的清丽，怡人心脾；笔触和意趣收放自如、晕染一层自由的诗性。如此看来她的油画一般见长于家庭主妇和儿女之情，不见悲鸣与愁苦的生活蛮好，即便是那些灰色卡纸上的粉画，往往描尽了蓝灰调中几分鹅黄暖色，其色阶处理渐变丰富，宛如凝胶般的果冻，润泽、晶莹、灿灿诱人。艺术家笔赋普通和简单的情趣，其背后对于世俗充满了诚恳的对话意愿，以及对于一草一木、一缕阳光、一把椅子、一把二胡、一盏瓷盘、一扇窗户、一束鲜花或对渺小人物的关怀和思考。所谓“爱之深”的情感反馈，弥足了一份朴素的珍贵，自然舒展和人道述说。这正如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曾说：“你要把笔触探进你写的人物里，只有自己感动了，才能写出动人的作品。”但是如何把握“笔触和对象的关系，嗣后精准反映“对象”？这并不玄乎，而在于作者的细微洞察和有效操控，风格、流派将成为一种特殊的言语方式，那么你就可以讲述只属于自己的故事。俨然，这是一种成功几率的期待。

 

因此，王鹭的绘画探索使人刮目相看，在其大量的作品上细节丰饶、细腻、灵动。笔耕深处的同时隽永明丽的一派浪漫，令人无限遐想而着迷。

 

 

2020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