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青松
世界并非表里如一,未经反思的艺术摹仿的只是理念的摹本的摹本而已,因此柏拉图要把只知摹仿的艺术家逐出理想国。由此形成的反思动力促进了艺术家对世界和艺术的深入探索,将目的定位于视觉不可见的本质之处。
而不可见之广大,却需尽可见之精微。
赵志旺从自然中感受到世界的奇妙,他在斑驳而沧桑的树皮中看到一个广大的世界。有如人生,大树更没有任何遮挡地面对风雨侵袭,经历了无数个日夜轮回,年轮之上的伤疤仿佛时间的见证,每一个痕迹都穿越了历史,延伸到时空尽头。
世界的转换如此奇妙。我们仰望星空遥想宇宙神秘,却常常忽略还有一个微观至看不到的世界,似乎那只是物理学和生物学探索的空间。可是,一旦艺术发现了微观世界的奇妙,难以想象的创造力就瞬间激发出来,这正是赵志旺在绘画中呈现出来的奇迹。于他而言,这是超真实的写生,但他开启了一个微观世界的大门。站在门外的人,通过他的艺术,看到一个宽广而深邃的世界。
通过自然,赵志旺感知到自由,物我两忘的心灵自由。这其实是中国传统世界观的方式,心灵与自然之间的天人合一。赵志旺在此完成了自我与外在世界的联结与融合,也形成了独特的微观绘画手法。
每一个扭曲、敏感而微小的笔触,都犹如赵志旺自己,是这个世界中最真实的存在者,从原本的虚无中敞开来。
更大的虚无却在更为现实的社会世界,真我被巨大的黑洞吸附吞没。人们被莫名而虚妄的力量所驱使,在社会工厂的生产线上劳役一生。这样的人生无异蝼蚁,行尸走肉。但是死亡却是国人怯于面对的,“未知生焉知死”,所以理性终于功用,终极止于虚无。一定意义上,不面对生命终极问题,譬如死亡与虚无,就不可能有虚无敞开之后的存在者与个体真实。
赵志旺把在自然中感知到的心灵和语言自由,介入了现实处境——近现代以来无处不在的危机与废墟,世界上空久久弥漫的世纪末情绪。一个沉睡抑或死去的身体蜷曲,伸展,与他所在的床榻融在一起,以密密麻麻扭曲而能动的笔触蔓延开来,其实是继续生长,以至重生——向死而生。
早在19世纪末,现代性的末世预言就已经在浪漫主义的艺术中明示。当个体的激情狂欢至顶峰时,危机的隐忧却愈加浓重,终极之问浮现出来,如席里柯的《梅杜萨之筏》和德拉克罗瓦的《希阿岛的屠杀》。无论艺术如何先锋,都无法逃离人的存在问题,存在又直接事关终极。也只有在终极追问中,虚无才会敞开,生成存在者。而一个真正的当代艺术家,一定是一个敏感的当代社会的存在者。
赵志旺以黑白的单色调、微观的碎笔触改造了《梅杜萨之筏》和《希阿岛的屠杀》——与其说改造,毋宁说是强化了危机的气氛,使作品的意义都归于时代的废墟隐喻。此外,正如赵志旺笔触中蕴含的无尽蔓延,当危急至极,救赎依然临到,象他在《诺亚方舟》中寄予的盼望一样。
无论如何,在赵志旺的画面中,他独具的风格都是由碎裂的笔触所构成。同样呈现的,是废墟一样的人像、身体和环境,背后隐喻了整个时代废墟。也只有在真实面对时代的真实处境时,艺术家作为一个存在者才获得了最广大的艺术和精神自由。
赵志旺画面中身体躺着的床,虽然还是柏拉图《理想国》中所谓理念的摹本的摹本,但它已经混同于身体的废墟中,折射了时代的处境和艺术在其中努力追寻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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