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策劃這次展覽之前,我與葛震並不相識,至今也沒見過面。2008年,我準備出版一本題為《遠方之歌》的詩集,偶然在黃梵主編的《南京評論》中看到葛震的油畫,一見鍾情,便通過朋友征得他的同意,選了幾幅畫作為封面和插圖。用於封面的畫是一只用頭撞破籠子而死的飛鳥,鳥只剩下了零落的骸骨,但眼睛還圓圓地睜著,死不瞑目地眺望向著遠方。
在葛震的繪畫語言中,飛鳥、籠子、翼人等是重要的關鍵詞。他筆下的飛鳥,並非翱翔雲天的那一類,而是在禁錮之下,只剩下了凋敝的翅膀和支離的骸骨,它們或許曾用自由的翅膀丈量過天空,但最終被禁錮,不過它們死活都要衝破牢籠,而通常的結局是,它們與籠子同歸於盡。其實,籠子裡的日子可以是很舒適的,不用勞碌奔波即可得到食糧,因此籠子可以養活許多鳥,甚至許多人,但有的鳥和人寧死也不願失去自由,不吃嗟來之食。葛震畫的就是這種鳥,這種人,或者說這種精神。因此,鳥和籠子構成了葛震獨有的象徵物,它們曾在一段時間內反復呈現著這樣的主題——限制與解放。或許,這一宏大的命題並非有意為之,更多的是一個藝術家在藝術創作中心路歷程的滄桑寫照。
葛震的繪畫中的另一個關鍵字是翼人,他們並非宗教神話意義上的天使,而是那些為自己裝上翅膀的人。人類很早就開始向飛鳥學習飛翔了,但始終沒有在天空中生長出翅膀,直到發明了飛機。如果沒有早期翼人的異想天開的狂想和血肉模糊的死亡試驗,也就不會有今天的飛機。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些翼人其實是與他筆下的飛鳥有一脈相承的精神氣質,即都是為了擺脫局限,嚮往更廣闊的自由空間。不過,他筆下的翼人沒有一個是處於飛翔狀態的,他們只是攜帶著翅膀存於大地之上,只能在人間行走、困坐、躺臥、甚至蕩秋千,還有的甚至被戴上了氧氣面罩,莫非高空缺氧?或者霧霾肆虐?
在其幾乎所有的繪畫系列中,葛震總喜歡用偏灰偏冷的色調,刪繁至簡的筆觸,並時常有意在油彩上留下道道劃痕,從而塗抹出一種蕭索荒寒的畫面:冷漠的空濛,腐爛的鳥籠,枯禿的樹枝,飄零的…… 儘管這些畫使用的是油畫技法,甚至受到表現主義畫風的影響,卻滲透著濃郁的東方情境,不禁令人想起倪瓚的空寂山水或者八大山人的黑白枯枝。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悲觀主義者的圖景,然而,悲涼之中卻不乏悲壯,你看那些飛鳥,哪怕形銷骨立,還依舊保留著飛翔的意志與姿態。
葛震為澳門的這次展覽帶來一些新作,比如“後園”和“文本之外”兩個系列中的一些作品。“後園”系列可以被視作葛震以往繪畫主旨的延伸,看來“限制與解放”這一命題已然成為一種宿命,在無盡的畫布上揮之不去。那些在陽光中綻放豔麗的盆栽,實際上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只能無關痛癢地裝飾著別人的“後園”,因此它們在本質上與籠中鳥有著同樣的命運。而“文本之外”則凝結著畫家新的思考:文本與不朽,或者與死亡;文本與罌粟,或者與毒藥;文本與文本,或者它們之間的互文性,如此等等,都是觀者在畫面之前可以思索的問題。
藝術發展至今,已不再僅僅是審美和賞玩的對象,而是與社會發展有著必然的聯繫,它既可以彰顯自由與個性,也可以去懷疑與批判,對束縛自身的生存現實提出反省和質疑,因此,一個優秀的藝術家除了娴熟的繪畫技巧和屬於自己的藝術風格之外,還必須擁有質疑現實和想像未來的能力,而葛震正大步走在這樣的一條路上,這條路的終點不是鳥籠,也不是後園,而是大地與天空。
策展人:姚風
2015年3月5日 於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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